一众金吾卫停在楚王府前,长街之上,今早落的薄雪,下午便已有所融化。
从巡防营而归的楚王衣甲上沾满霜雪,提步入府而来,管家紧随其后。
只听楚王开口,“今早那个宫女解决了吗。”
管家低声道:“打发了银钱,送往儋州了。”
谢明鄞微拧的眉目松懈,管家继续道:“只怕到皇后娘娘那里不好交待。”
“无妨,她知晓。”
谢明鄞淡淡一语,转而便入了流云小院的卧房中,满身的霜雪需清理。
在屏风之前,小厮接过楚王脱下的衣甲,衣甲上满是雪水,京畿事务繁忙,即便是落雪天,都不见得能休息。
前日楚王殿下同南阳王的一战传遍了京城,人人皆以为殿下要输,那知是扮猪吃老虎,将南阳王打得措手不及。
南阳王是脸面大失,众人唏嘘不止,京中设赌桩的那群贵哥公子们,不知输了多少钱。
这事可把京畿金吾卫给乐坏了,谁不出门说道此事争争面子。
小厮将染着雪水的衣甲放置桌面上,转而将干净华袍呈入屏风中。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疾步走入房来,停在扇门前,唤道一声有事禀报。
谢明鄞正于屏风前,系着腰间玉钩带,神色淡漠地允声。
侍卫忙走到其身旁,低声细语,“皇后娘娘将昭宁公主扣在凤仪宫中。”
言此,侍卫更为靠近细语,将凤仪宫中的事一一说出。
谢明鄞英眉当即一紧,立即将紫貂大氅披于身后,大步走出厢房,侍卫连忙追上去。
管家正领着端姜汤的下人往厢房去,便见楚王疾步从中出来,被霜雪打湿的束发都还未干。
他简短地道:“备马车,入宫。”
管家先是一愣,连忙紧跟谢明鄞的身后,说:“殿下,今日才十月初十,尚不可入宫啊。”
凡为宫外设府的亲王,非朔日和望日入宫问安之外,其他时日不可随意入宫。
况且殿下刚从延晖宫回来,这可不好再去宫里。
谢明鄞冷道:“我若入宫看望母亲,何人敢拦。”
管家见此不敢再有异议,连忙去命下人备置马车。
片刻之后,楚王府马车匆匆前往皇城,若不是今日街道上的积雪被清理过,马车恐怕都不得通行。
马车行驶不久后,便被人拦截下来,寒风凛冽,将车帘吹掀。
只见长街上一辆朱漆翠盖的马车同楚王府相对。
谢明鄞本就心神急躁,揽起车帘,见到那马车,随之便是眸色阴沉下来。
前日在御前比试,南阳王高袭可是丢了颜面,自是怀恨于心,想必是要故意找茬。
身穿常服的高袭从那朱漆马车上缓缓行下来,挑着眉看一眼车厢间的谢明鄞。
“本王当是谁呢,原来楚王殿下。”
高袭淡淡地瞥了眼自家车轱辘,看似有些歪裂,“楚王不能仗着执掌京畿防务权职,便肆意在乱市快马奔驰吧。”
谢明鄞眸色晦暗不明,低声对赶车的侍卫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道:“正赶马经过长街口,怎知南阳王的马车突然窜出来,有所些许相撞。”
这下是被南阳王挡了路,只见下来几个人,修整着车轱辘。
谢明鄞从马车内下来,缓缓南阳王身前,一瞥那马车,他看不至于车轱辘破裂。
“京城雪景难得,南阳王若是闲散大可赏景,何必与本王耽误时间。”
高袭定定地瞧着谢明鄞,之前在校场比试,素来心高气傲,岂甘败于他,私下定要找回场子。
“楚王武艺超群,可为是棋逢对手,高某自然要多多讨教。”
“眼下本王可没心思跟你打。”谢明鄞冷眼以对,轻微侧身,“校场时输赢已定,堂堂南阳王可是输不起。”
高袭沉下眉眼,隐隐间二人戾气尽出,寒风凛的街道中,气氛越发凝固。
一众侍卫皆沉声不敢妄动,忽然之间,只见南阳王一拳击出,一如此前在校场时的过招一样。
随之,谢明鄞一臂将高袭所出之拳牢牢接住,二人快速过了两招,行云流水,轻而易举。
高袭冷哧一声,“这次你倒是接住了。”
言罢,便迅速挣脱桎梏,二人拉开距离,连退几步。
谢明鄞稳下身形,面若冰霜道:“本王尚有公务在身,南阳王今日定是要做拦路之犬了?”
高袭定定地冷视着他,停顿片刻,他松开眉目,转而一笑:“楚王殿下这话说得,是高某罪过了。”
言罢,大手一挥,命人将马车移动。
谢明鄞则漠然地越过他的身形,行上马车,他今日可没多大耐心和高袭在此虚与委蛇。
转眼,楚王府的马车便匆匆行驶而过。
高袭站于原地冷望马车远去,静思须臾后,目光不移,将话说给侍卫听:“去查查楚王如此急匆匆前去皇城所谓何事。”
侍卫躬身低首:“是。”
凤仪宫。
天色阴沉,是近傍晚的时分,寝殿内已然掌灯。
檀色帷帘之外,沐锦书跪在地面上,身姿微微动,双膝已泛疼不已。
她清丽的面容微微泛白,唇瓣轻抿着。
罚她在凤仪宫跪着开始,就未从移动过,现在已是双腿发麻酸疼。
而暖殿里面的皇后静静在榻上歇息,不知是在等什么,等她把二皇兄说出来吗。
沐锦书不知道皇后娘娘都知道多少,但被问起那人是谁,她愣神片刻,将二皇兄的名字咽回肚里。
若皇后娘娘知道她同二皇兄僭越,不敢想去后果,她怕皇兄受罚,也怕事情传出去。
莫大的慌乱让她怔神,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总之没胆子说出来。
只知她这个公主可能要到头了,皇室可以容忍公主任性,但不会容忍赐封的公主放肆,坏了皇室名声。
皇后娘娘严令凤仪宫不可传出此事,是为了教女有方的颜面,还是说对她还有心软的成分。
沐锦书跪在地上,越想便越害怕,眼眶盈睫,泪珠扑簌簌地落下。
直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步伐声,沐锦书侧首望去,只见殿门外庭院中谢明鄞赫然出现。
他面色肃穆,一袭墨蓝华袍,外披大氅,有些许的凌乱,像是刚下马车未有整理,也像是走得太急。
沐锦书心尖颤抖,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间掉落,纤手下意识紧攥着裙摆。
谢明鄞大步上前,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深邃的眼眸里浮起一抹心疼。
他剑眉紧蹙,伸手便要将沐锦书从地上扶起来,她则将他的手推开,默不作声。
皇后娘娘若不发话,沐锦书又怎敢起来。
谢明鄞立回身形,看向帷帘里的暖殿,皇后正在殿中。
他将身披的紫貂大氅脱下,披在沐锦书的肩头,随后提步走入,掀起帷帘。
皇后自然是听着他来了,但仍旧阖眸轻歇,美貌未老的面容上隐隐透过薄怒。
谢明鄞掀起衣摆,暮然跪下,仰首看着母亲:“这一切同昭宁无关,事情是我做的,皆是儿臣横行霸道占了昭宁的身子,母亲要罚,就罚儿臣一人便是。”
言罢,他俯身磕首,仪态诚恳。
魏皇后单手撑着额角,眼睫微掀,瞧着底下的人,身形高大劲瘦,透着青年的硬朗,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皇后重重将手放下,发出啪的一声,手上翠玉扳指生生拍出裂痕。
底下的青年俯着首,处事不惊。
见到他来,是没有半分意外。
皇后思索万千,嫌疑最大的也就是这个老二了,原本以为他仅是心仪昭宁,竟没想到还动手了。
少年时,亦是在这间暖殿内,同她否认对昭宁有心思,到底是长大了,学会拱白菜了。
皇后抑着薄怒,缓缓道:“当年你是怎么同本宫说的。”
谢明鄞喉间微动,立回上半身,开口道:“儿臣说只当昭宁是妹妹,别无男女之情。”
那是他不过才十七岁,不谙情.事,母亲见他与昭宁越发亲密,特召来跟前盘问,那时他的确没有那些心思。
皇后坐起身来,恼道:“你若那时坦白,本宫兴许没这么动怒,昭宁尚未出嫁,你怎能动她身子!”
“我......”
谢明鄞抬眸看她,又将话咽下去,事情是他做的,自是没什么好反驳。
他也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占有昭宁,只是清醒时分,事情已经发生了。
“还请母亲责罚,皆与昭宁无关,母亲便让她站起来吧。”
谢明鄞神色沉凝,他是母后的亲儿子,自然也怕母后不护昭宁,更不想让她被扣上无端的骂名。
“儿臣对昭宁是一心一意的,儿臣意向您求她,儿臣非她不娶。”
帷帘之外,沐锦书怔怔地看着里头那人的身影,肩披的大氅上还有二皇兄残留下的淡淡幽香。
她抬手轻轻擦泪,若不是她在皇兄高烧时,定要守在榻旁看候皇兄,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暖阁里焚香徐徐,气氛凝重。
魏皇后微靠座背,将情绪缓缓压下,瞧着谢明鄞,方才昭宁也是闭口不将他给供出来。
这两人是相互有情意的,若非不是如此,她恐怕还看不出来。
皇后甚感无可奈何,她从来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不然为昭宁挑选驸马,也不会次次过问她的心意了。
她轻叹一口气:“这是何时的事。”
谢明鄞眉目深蹙,沉静须臾,说:“两年前。”
听言,魏皇后一顿,随之怒色蹭蹭上涨,两年前就是在去北疆之前......
皇后腾地起身,怒极之下,拿起茶杯便掷了出去,登时重重地砸在谢明鄞的肩膀上。
他身形微晃,杯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跪在外头的沐锦书听见这突来的声响,吓得她缩了缩身子。
随之便是皇后娘娘的训斥声,里头的动静颇大。
沐锦书心头紧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已跪得发麻,芙岚上面来搀扶她。
沐锦书想入暖殿里去为二皇兄说话,候在门口的夏荷却将她拦住。
夏荷淡淡道:“皇后娘娘是在为公主出头,公主殿下还是在外头听着吧。”
沐锦书掩唇轻咳两声,随之怔松望着夏荷的神色,是不太懂她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整个后宫都知道啦,是皇后先让夏荷去看,然后再自己确认的,她只是怀疑,若是昭宁守宫砂还在,不就伤感情了吗。
所以让夏荷先去偷偷确认之后,才把昭宁提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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