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缠着徐静芳说了好多她年轻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天黑透了才回房间睡觉。
不过姜糖又把之前的厚被子抱了出来,隔在她和顾连珹中间。
顾连珹默默看着,觉得右腿的伤口隐隐作痛。
次日准备秋收,下工的路上,顾连珹把顾连敏带到一旁,问她:“开学那天,你大嫂碰到过不高兴的事情吗?”
问题一出来,原本还挺胸抬头站得笔直的顾连敏,一下子就驼背弯腰,低头不敢看她大哥了。
“大哥,你……你咋知道的啊?”顾连敏两手揉着衣角,心虚的不敢抬头。
顾连珹捏了捏眉心,“是你惹你大嫂生气了?”看她这心虚的样子,顾连珹还有哪里猜不到?
“也不是,”顾连敏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后来,大嫂都忘了这事了……”她抬头,在大哥不怎么和蔼的注视下,改了口,“我错了。”
“你做了什么?”顾连珹问她。
顾连敏纠结的皱起脸,来回抬头低头看了大哥好几眼,吞吞吐吐先打了个预防针,“大哥,我说了,你别生气,也别动手啊。”
顾连珹:“……?!”都到要动手的地步了?“说。”他声音低下来,催促道。
顾连敏打了个哆嗦,缓缓道:“我……我就说,对大嫂的二哥说,你想跟她生孩子。还……还说……”在顾连珹越来越吓人的表情中,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大哥你可稀罕大嫂了……”
顾连珹心里一个咯噔。
那天晚上姜糖的话,他后来可以确定是梦话,具体说了什么,姜糖一觉醒过来就给忘了。
姜糖便也不知道自己对她心思。
他想着,一直瞒下去,到姜糖离开也好。
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小敏竟然把事情捅破了。
顾连敏觑着大哥一下子变得难看的脸色,吞了吞口水,继续艰难的说,“然后,大嫂就生气了。”
顾连珹抿了抿嘴角,沉默转身,“回家吧。”
顾连敏小跑着追上他,“大哥,你不打我啊?”
顾连珹看着前面的路,冷冷道:“我什么打过你?”
顾连敏一想,也是哦。反正每回做错了事情,大哥只要往跟前一站,他们就不由自主和盘托出,完事要么罚站要么罚干活。
“你这是跟谁学的?”顾连珹回想起刚才顾连敏一套熟悉的流程和操作,突发此问。
顾连敏嘿嘿一笑,“跟大嫂学的。大嫂教小五小六的时候,我旁听了几句。”
顾连珹:“……”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动了动嘴,问顾连敏,“都教了什么?”
秉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想法,顾连敏在心里对小五小六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将兄弟姐妹间情谊抛到后脑勺,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大嫂说,认错的时候,态度最重要。不管清不清楚哪里错了,反正先认错再说,而且‘我错了’三个字在不同的阶段音量也不一样,再加上不同的程度形容词,要营造层次感,一般情况下是从小到大从少到多。”
“最开始的‘我错了’声音要小,这样会显得心虚,同时给训斥人员一个鼓励的暗示:你可以开始你的教导了。后面每一次‘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几个字,音量都逐渐升高,以表示当事人对自己错误的认识逐渐加深,同时给训斥人员一个暗示:你说得很对,而且效果很不错。最后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声音要非常大,洪亮清脆,给本次教育过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顾连珹:“……”
“大嫂还说,认错的姿势一定要端正。低头、垂眼,两手交叠放在腹部,双脚岔开与肩同宽,选一个最舒服的站姿。”
顾连敏说得头头是道,“最后一条,是为了避免审讯加训斥时间过长,站姿不利导致腿脚酸麻。”说着话的同时,她还停下脚步,亲身示范了一遍。
顾连珹:“……”他觉得这个认错的流程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句。
——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你们只学到了皮毛。”顾连珹淡淡道。
这一套流程下来,一般人只能安全度过一次危机。
姜糖不是,她能把错误变成常态和习惯。
而且是让别人习惯。
就拿买东西那个事来说,他当初那么坚持,现在不照样管不着么?
顾连敏意外的瞥了一眼大哥,她怎么听着,大哥的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自豪?
回到山脚下的小院。
院子里,徐静芳坐在凳子上,跟前站着两个大双胞胎。
“我们错了,娘。”俩人语气透着心虚。
徐静芳接过一旁姜糖递过来的热茶,咕咚咕咚灌下去,“错哪儿了?”
小五小六瞅了一眼他们大嫂,神情惴惴不安。
姜糖冲着她俩的眼神带着鼓励,记住大嫂交给你们的套路,不要大意的上吧!皮卡五和皮卡六!
小六:“娘,我们不该不吃早饭少吃午饭,留着肚子吃鸡蛋糕和奶糖的。”
小五:“娘,我们不该着急喝蜂蜜水,跌在地上把衣服划破,还把碗摔碎了的。”
小六:“娘,我们不该把萍萍安安弄醒,给他们看新衣服的。”
小五:“娘……”
徐静芳:“……”现在就是脑仁突突的疼。
徐静芳扶着额头,她就是想问问后院掉地上那一块水果糖是怎么回事,哪就知道这一问问出了这么多好事?
姜糖缩了缩脖子,倒了杯茶掩饰的自己心虚。
她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想,这真是她教过的最差的两个学生了。
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心理素质这么差?
让娘一问,就什么坏事都说出来了。
丢脸!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顾连珹顾连敏:“……”
果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悟性太差的,入门都成问题。
最后,为了惩罚最近吃零食太过肆无忌惮的大双胞胎,徐静芳把家里所有的点心都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钥匙放在姜糖手里。
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姜糖,至少十天,十天内,一定不能让大双胞胎再碰。
姜糖接过这份重担,表示自己一定会聆听领导的教诲,并切实落到实地。
而大双胞胎这几天也没有时间再吃点心,队里到了年纪的孩子,全部被妇女主任葛淑珍召集起来,跟在秋收的大部队后面捡小块的土豆和红薯,一去也是一整天,一天给两三个工分。
姜糖被单独留在家里照看小双胞胎。
她也不需要做别的。
顾家人去上工的时候,就扫扫地,按照时间给小双胞胎化奶粉,到了饭点去后院摘菜备菜。
另外就是忙活她的事业。
悠闲的生活就是能够激发人的灵感,尤其现在居住的地方山清水秀,姜糖现在只要每天饭后搬着椅子仰头眺望四方,脑海里的灵感就像不要钱似的蹦出来。
她用来写生和积累素材的本子已经画满了一个。
给徐静芳做的那件衣服已经完工,因为马上到秋天了,天气一天天变冷,姜糖突发奇想,打算做个有内衬的两件套。
为此她让老三去县城跑了一趟,弄了两斤棉花回来。
在里面掺上一些蚕丝和鸭绒,用深黑色的布给徐静芳缝了一个夹克,夹克和之前的外套用扣子连接起来。
这样就算大半夜去上工,天气又冷又潮,徐静芳这一身也是暖和的。
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子姜糖也没有浪费,用她屡次去县城带回来的东西,做了一批头花头绳。
样式新颖别致,做工精细,就算在省城的百货大楼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
顾连珹让老三去县城送绿豆糕的时候,姜糖也顺便让老三捎上,也赚了有十来块钱。
秋收告一段落,队里的庄稼只剩小麦和稻子没有收。
原本公社开拖拉机的司机已经割了六队旁边九队的庄稼,但那司机下车的时候,恰好蹦在土坷垃上面,崴了脚。
拖拉机一下就成了大铁块。
没人会开也没人能开。
顾保国成天唉声叹气的,加紧让队里的社员把先前的粮食收了晒干称重,然后分出要上交的公粮来,打算先去公社跑一趟问问情况。
曲江县种植小麦和水稻的庄稼地十分广阔,单六队一个队的面积就有百多来亩,靠着队里这几百来人手动割麦子,三五天得累成条死狗。
收完还不算,还得脱粒、晒干,这没个十来天不成。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一般公社都会推迟交公粮的时间。
顾保国这次去公社回来,却愁眉苦脸。不得已,托他媳妇三婶子去求徐静芳出山。
“咋了?上面说最迟下个礼拜这时候就得交粮?”徐静芳皱眉,“那这是把咱白天黑夜都摁地里干活也收不完啊。”
“这是公社的要求,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市,这一年夏天的时候,庄稼地遭了暴雨和洪水。那边正缺粮,就说让咱们这边先支援一下。”三婶子说,“所以保国让我来找你,你去开收割机,队里给工分。公社也给奖励,听说有块水红色的棉布,到时候给糖糖做身裙子肯定好看。”
一听这个,徐静芳就心动了。
“那成,什么时候去?”徐静芳以前开过收割机,知道一旦当上司机就得满公社乱窜,没个三五天回不来的,“就下午功夫,我和保国跟你一起去。”
“先把九队的地收完,马上就是咱六队。”
徐静芳钻进屋里收拾衣服。
三婶子在跟前说,“粮食啥的都不用备了,我都带上了,去了其他大队那边管饭。”
姜糖却担心的不得了。
这可是抢收啊,就算只开车也累人,到了外面又吃不好睡不好。
她跟徐静芳说了一声,借了三婶子家的自行车跑了一趟县城国营饭店,“二哥,你这有多少肉包子,能全卖给我吗?”
“咋了这是?今天的分量还剩下二十个,要是不够,二哥买上面粉回家给你做。”姜国胜给姜糖倒了杯水让她慢慢说。
“我娘,公社要求下面大队尽快把粮食收上来,正不好开收割机的司机崴了脚,我娘恰会开车,就被召过去当司机。收割机要收整个公社的庄稼,我怕她吃不好,就过来买肉包子。”姜糖一口气说完。
姜国胜沉默两秒,突然问她,“小三,顾家婶子,是不是对你挺好的?”
姜糖毫不犹豫点头,“那当然!”比亲妈还好!
虽然她不知道亲妈是咋样的。
姜国胜:“现在天气热,肉包子剩不了几天,二哥把肉包子给你装上,再给你备两斤桃酥。你放心,既然这是公社的要求那就肯定不会亏待婶子的,其他大队也会管饭的。”
姜糖一想也是。
但外面的饭肯定比不上家里的。
她带上二哥装的二十个肉包子,又跑去供销社一趟买了两斤桃酥,路上又拿出来二十个咸鸭蛋和两斤红枣糕。
到了家里,一股脑儿全给徐静芳带上。
“娘,你跟三婶子先吃肉包子,二哥说这个放不住。桃酥和枣糕在车上的时候饿了记得吃。要是其他大队管的饭不好吃,你就配上咸鸭蛋一起。”姜糖把东西分得明明白白。
徐静芳被迫又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去九队的路上,让三婶子好一阵羡慕嫉妒。
“我看糖糖跟你亲闺女差不多了,这么惦记你,还专门去国营饭店给你买肉包子。我家里那几个小子,一个个蠢得跟石头疙瘩似的,连媳妇都不知道疼,我这个老娘更不知道早被扔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徐静芳下巴朝天,语气得意,“我家糖糖本来就是亲的!”
三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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