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混混,但都是小偷小摸,当街抢人这种事虽然有,但很少。
孔月出卢家门很是低调,和往日一般无二,她方才买烧鸡都按捺住想要炫耀的心思,没有坐在里面喝酒,只是像穷人家一样抱着蹲在路旁啃。
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是让人给盯上了。
刀尖戳腰,孔月虽然喜欢银子,但也明白小命没了,护住再多银子都是枉然,颤巍巍将手中捏着的二十两银票递回:“全部在这里了。这位大哥,你拿了银票,放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不对外说,更不会去报官……”
“少废话,拿出来!”身后刻意压着嗓子低喝。手中的刀尖更狠的扎入。
扎得孔月心肝直颤,心里不舍,又掏出三张:“真……真没了。”
“再拿!”这一回换成了女子声,也是刻意压低。
孔月心里直喊晦气,又想不明白自己何时露了银票让人盯上。明明她从头到尾就没拿出来过……她想到了自己接过银票时的小丫头,心里后悔不迭,也不知道那个丫头什么身份,居然能真让人来抢她。
刚拿到手的一百两银子,孔月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这么送出去的。
她眼神乱转,心下思量对策,余光悄悄看向身后的人,确实是一男一女,浑身破烂。还蒙着脸,只看得到身形,根本认不出是谁。
余光突然瞥见一毛眼熟的耳钉,孔月身形一顿,突然往前扑了两步,转身对上扎来的尖刀时:“我认出你们了。赶紧住手,如若不然,我就算死,也会喊出你们的身份。”
卢父本来也没想杀人,这拿回自己的银子还行,他可从未想过摊上人命。
手中动作一缓,孔月又退了几步:“娘,不就一百两银子,你至于吗?我没了名声,伺候了你那么久,这点银子都舍不得?”
她喊出了身份,卢家夫妻俩就更不敢动了。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银子,从未想过要杀人。
如今被人揭破身份,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就只能就此住手。
二人没有多思量,直接选择了后者。
孔月现镇住了两人,心里微微放松,也怪自己大意。知道他有银子的,可不只是那个小丫头,还有卢家夫妻。
“你们把银票还我,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卢母:“……”白辛苦一场。
她杀不了人,只得磨磨蹭蹭,把银票递回。
孔月刚拿到银票,心还会落地,突然就见相的外冲进来了四五个男人。
同样衣衫褴褛,同样布巾蒙面,同样手持尖刀。
孔月:“……”有完没完!
她心里叫苦不迭,怎么这个运气?简直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把银票拿出来。”男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孔月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既然不是熟人,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再说,这些人和刚才的卢家夫妻不同。
卢家夫妻有铺子有银子,跑来打劫她只是不甘心而已,那是装穷。
而这些人是真穷,也是真敢杀人。
孔月苦笑一下,将手中的五十两银票递了过去。
男人眼睛一亮,伸手去接。
孔月却在他即将摸到时手往上一扬:“都是百两的银票……”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转身就跑。
不跑不行,她不确定这些人真会拿到银票就收手。万一人家要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之前再劫个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孔月才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
银票飘飘扬扬,围过来的几个男人一呆,下意识去抢。
卢家夫妻见状,也转身就跑!
孔月自觉跑得飞快,从小到大,柳氏都教她要温柔,要注意形态,天长日久下来。她已经习惯慢吞吞往前挪。
如今乍然这么跑,还没走多远,已经气喘如牛,心跳如鼓。她却不敢停下,这可是逃命!
她拎着两条已经挪不动的酸腿,听到身后卢家夫妻追上来,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孔月你有点绝望,还有些后悔自己贸然逃跑。
兴许那些人压根没有灭口的意思,被她这么一跑,人家兴许真要杀人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前面巷子越来越窄,孔月一边跑,眼泪已落了满脸。
突然,狭窄的巷子间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孔月满脸是泪,只觉那身影熟悉,心下一喜又是一忧。那身影一看就是女子,身后可是那么多男人,再来两个,也不够他们打啊!
这么!么一想的瞬间,脚下又挪了两步,她还伸手抹了一把泪,然后就认出来了,前面的女子竟然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姐姐。孔月心下大骇,忙喊:“快跑!有贼!”
楚云梨看到朝自己疯狂奔来的几人,最前面的孔月已经开始踉踉跄跄。她刚想上前几步,就听见她的叫声。
这姑娘……还没坏到底嘛!
孔月见这便宜姐姐不动,心下焦急,跑近了后没有多想,伸手就去拽她:“你跑啊!”
孔月:“……”果然姐姐是恨她的吧?
卢家夫妻俩也在逃命,看到前面的姐妹二人,卢父脚下更快,卢母多瞧了一眼,落后一步。后面的歹人追得气急败坏,没有多想,手中的匕首朝她背心一刺。
紧接着,传来卢母的惨叫。
卢父听到叫声,并没有回头,脚下反而更快。
不成想却推了个空。
他来不及多想,再次抬步跑,转过巷子角,就看到了……一大群衙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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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父大喜,扑了过去:“差大哥,有人打劫啊!”
衙差也是刚赶到。
事情要从两刻钟之前说起,楚云梨找来刻意盯着卢家的人跟她说,夫妻两人鬼鬼祟祟出了门,换了破烂衣衫,翻了墙,脸上还蒙着面。
再一打听,得知孔月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卢家。
楚云梨知道卢家夫妻并不喜欢孔月,早晚会将她扫地出门。
但孔月离开时竟然脚步轻快,没有哭哭啼啼。这就很奇怪了。
再联想到卢家夫妻翻出门追着孔月的方向……不难想象,应该是孔月找着了机会要挟卢家,卢家夫妻给了银子。所以她才会高高兴兴出门。
卢家夫妻不甘心之下追上去想拿回好处,就能理得顺了。
得到消息时,楚云梨正在厨房配卤料,换好了衣衫才出门,然后就看到了衙差已经结队过来了。
她也想过报官,可她不知道卢家夫妻到底会做什么,当然不好去衙门。要知道,当下衙门,可不会听风就是雨。拿不出确切的有人犯法的证据,他们根本不会帮忙。她本想着把人制!制服之后,再送去衙门来着。
如今看到衙差过来,虽然不知是谁抱着什么目的报的官,但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孔月。
楚云梨走在衙差前面,不着痕迹地把人引到了这儿,颇费了劲一番功夫。
卢父看到衙差,如见救星。
卢母半身鲜血,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后面追上来的六个混子,拎着匕首凶神恶煞地转出巷子,正打算杀人呢。就看到面前黑红相间的一大队人。
这两种颜色混杂的衣衫,是他们最怕的。当即转身就跑。
衙差看到大街上有人拿匕首追着砍人,根本也不用人解释。立刻就追了上去,一队十几个人,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几个混子被衙门的人亲眼看到他们杀人,大人并没有多问,直接就把几人下了狱,为首的厚子和那个扎了卢母一刀的混子被判了流放,剩下的几人都是十几年。
然后,就开始理剩下的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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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梨是跟衙差前后脚到的,只能算是个亲眼看到有人杀人的路人,她来是做证的,谁杀人谁抢人谁被抢都跟她没关系,她只需要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行。
大人没有为难她,命她站在一旁。
然后问明了孔月和卢家夫妻的关系,还有几人聚在一起的缘由。
孔月言自己无辜,控诉卢家夫妻杀人劫财。
卢母还昏迷着正被大夫救呢。卢父当然不承认自己杀人,只说儿媳偷了银子要跑,他跑出来追。
孔月当然不承认,当场拿出了和离的契书。
看到契书,卢父立即表明自己不知道咋回事,会跟着妻子出来追人,是因为听妻子说儿媳偷了银子跑了。
把自己摘了个清清楚楚。
孔月说写契书卢父也在,卢父非说自己不在。
二人争执不下,只能找别的人作证。
事情发展到这里,虽然不是生死仇敌,但也差不离了。孔月仔细回忆,提出当时卢明连就站在屋檐下将事情从头看到尾。
说完又想起卢明连是卢家的人,肯定不会帮着自己。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出门时碰上的那个小丫头,立刻就说了。
小丫头秋满,还是衙门里呢。
来衙门报案的人就是她!
原来,秋满看着自家姑娘找了厚子来抢孔月,实在于心不安,趁着苏巧巧跟卢明连你侬我侬,自己偷跑到了衙门报案。
可报案之后,她却不敢回月殇楼了。
于是,她求了大人,想要让衙门出面把她的身契要出来。她并没有借此想恢复自由身,只希望能换个地方,换个东家。
大人没有给她准话,只让她等着。
秋满被带上公堂,很有些忐忑。对于大人的问话有问必答,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如何看到卢家夫妻给银票,又看到孔月离开,还有回去之后跟自家姑娘说漏嘴,姑娘不想伺候混混,拿着个消息换厚子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她从始至终想要告的,就是厚子抢人。对于卢家夫妻抢人的事,她压根儿就不知道。
他二人到时,脸色潮红,眉眼间都带着一股春意。不难想象到这儿来之前他们俩在做什么。
有秋满指证,苏巧巧想要狡辩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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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明连则像是第一回认识苏巧巧一般,满脸诧异:“你居然害人?”
苏巧巧满面苦意:“我不想死,若是没有这个消息,我就得伺候那个猴子,他身上有病,伺候了他我也会得病的,难道你想让我死吗?”
她这话等于承认了自己做下的事,算是厚子的同伙,罪名比起那几个只追人没杀人的混混还要重一些。也被判了二十年。
得知这个结果,苏巧巧好半晌反应不过来。一时间,她有些弄不清到底是在花楼中好。还是被关到牢中更好。
秋满同样也指认了卢父知道和离书内容的事……给银票的时候他都在,不可能不知道银票的去处。
卢父蓄意抢人银票,也被判了八年。
至于卢母,醒过来再说。
卢明连从头到尾不知情,倒是无事。只是在面对知府大人问卢父是否知情时,踌躇了一下。
他当然!然想说不知,以此救出父亲。
可大人的话也吓着他了,如果他胆敢包庇,也会和卢父同罪。卢明连不想坐牢,咬牙道:“我爹……当时也在。”
卢父失望地闭上眼。
除了失魂落魄的卢明连和满脸庆幸的孔月外,就只有楚云梨和已经是她丫鬟的秋满。
反正酒坊中缺人,带秋满回去正好。
卢明连走出公堂后,看着楚云梨,面色严肃:“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楚云梨张口就来:“碰巧了啊!”
案子虽然判完了,但后续还有许多事。比如,逼良为娼的花楼需整治一番,后面那些追债的打手有些太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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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那边忙了好一阵子,追着苏父的那些人都被抓了进去。几个花楼中凡是有人告逼良为娼的,都被抓进了大牢。
只是,苏父已经伤得太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得知女儿做下的事和被判的嘴后,他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而苏母,也彻底没了惦记父女俩的心思,安心跟那男人过日子。那男人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是走投无路才跟着自己,收心过日子也并不是因为多爱他,所以,待她并不好。
相比之下,楚云梨的日子就比较悠闲。
她也没想大富大贵,整日除了酿酒,配出卤肉的方子,再算一下账,就没别的事儿了。
听说孔月回去之后跟母亲闹得很不愉快,母女俩天天吵架,为的就是她手中的一百两银票。没多久,孔月就嫁了人,一辈子都没怎么回林家。
和孔月的鸡飞狗跳比起来,卢明连的日子就逍遥多了。
卢母伤得挺重,因为身上有罪,被衙门的人看守着。双亲不在,卢明连一朝接管卢家,成了众人口中的卢东家。饶是有之前卢家夫妻出事他还在花楼和人快活的事情在,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别看卢明连已经娶过了两回,人家到现在还没孩子。只要嫁进去,顺利生个孩子,以后的卢家就是那个孩子的。
可是他没有再娶,时常去狱中探望父亲和……苏巧巧。
卢明!明连不止去看,还找了银子四处打点。想要让他们早些出来。可惜,最近大人正在严查,正是风头上,他拿着银子也送不出去。
卢明连是生意人,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谈不拢只是因为价钱还不够。
卢父大抵猜出了儿子的心思,对着前来探望他的儿子道:“我不要你救,大牢中待着也挺好。你听我的,回去好生做生意,你若能把卢家发扬光大,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本来风头就紧,卢明连便歇了救他的心思。
可能苏巧巧真的被吓着了,说话语无伦次,哭得肝肠寸断。没有了在花楼中的矫揉造作,落在卢明连眼中,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豆蔻年华的苏巧巧。她……还是没变。
出去之后,卢明连四处奔走。很快便得了消息,有人愿意帮他救人。
卢明连大喜过望,找上门去,发现只是牢中看守。
看守今年四十多岁,直截了当:“给我五百两银,我帮你把人换出来。”
他活了这么久,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让大人减刑和自己把人换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前者苏巧巧就算丢了名声,也能光明正大做人。后者……若是被人发现,别说救人了,他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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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到苏巧巧的眼泪和无助,卢明连咬了咬牙:“好!”
他没有立刻就要接人,而是对外宣称自己不善经营,打算把铺子卖了手头银子等双亲出来。
卢家三连间的铺子生意很好,加上还有陈对积压的货物。一般人买不起,内城买得起的又看不上这点生意。
最后,卢明连把铺子典还给了当铺,很便宜的价钱。
楚云梨一直找人盯着他,等到他接到人打算出城时,直接去衙门报官。
这牢中的犯人平时没人查看,有人在里面关着就行。但楚云梨特意提及人被换了,大人当然要过问,一瞧之下,才发现人确实被换,立刻就让人去追。
天下很大,但是,却也很小。衙门想要抓人,还是抓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五日后!后,二人就被带回了城。
他们被押进城时,楚云梨正在铺子里算账,听到外面有喧哗声,抬眼就看到了头带枷的俩人。
枷太重,二人肩膀都被磨破,如果说带血的皮肉,走得跌跌撞撞,还在互相埋怨。
“谁让你救我了?白遭这番罪!”
苏巧巧冷嗤:“你这个人,从来都只能你对不起人,别人不能对不起你,卢明连,算我眼瞎,看错了人。”
卢明连自觉二人的感情中他付出了许多,听到这话,哪里肯依:“苏巧巧,做人可不能没良心,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吗?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知感恩,反而还埋怨我。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遇上了你……”
“我命苦,遇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爹。还遇上了你这种蠢货!”苏巧巧这话真心实意,被人从牢中带走的时候,她也一脸懵。
她确实想早点出狱,但却从未想过偷跑。明明卢家那么多银子,上下打点一番,少判个几年应该不难。我这个蠢货,居然搞出这样的事,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卢明连胆敢换出犯人,抄没家财,判了三十年,苏巧巧犯错在前,逃狱在后,又加了二十年。
林絮烟的一生极其传奇,生母早逝,被后母苛待,还被嫁给了有心上人的卢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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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所有听说卢家败落的人都知道卢明连和苏巧巧之间的二三事了。他们俩互相爱慕,本应该传为佳话。但却辜负了林家姐妹二人,卢明连此人毫无担当,实在让人不耻。
林絮烟几个月后自请下堂,开了絮酒坊,由她酿出的酒醇香浓厚,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只可惜的是,她大概被卢家伤得太狠,一生未嫁。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的是,林絮烟是个好人。她一生中帮了许多人,甚至还不计前嫌,找了看守让卢明连和苏巧巧这对有情人住在一起,为这,她还捐了不少银子给衙门,用于开办专门接手孩童的善堂。
每年善堂募捐,絮酒坊都是捐得最多的。许多男儿都感慨不如她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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