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恪这会儿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船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想也因吐得太多了，脸色更是苍白得厉害。

他那长随才将痰盂抬着出去，龙小二就绕过屏风到床前来，颇有些嫌弃地挥着袖子，想将那污秽物的余味散掉。

但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便看了看旁边的窗户，“你冷么？”

南恪与龙小二颇有些交情，听到他这话皮肉不笑，没好气道：“我说不冷你就不开了么？”

那龙小二尴尬一笑，随后大大方方走过去，将两扇窗户推得老大，刹那间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床上的南恪将露在被子外面的身子都连忙藏进被子里，“你差不多就得来，嫌弃味儿重，我也没叫你来。”

龙小二听得他这话，却是颇有些受伤的样子，“云叔去给邺州了，生意的事情得我们亲自过来，不然你以为大老远的，这边天又冷，我愿意来啊？”

话是如此，但下一刻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其实吧，我也想不通，当时跟老三和周敬安他们动手的时候，不是打得也挺厉害，河面都浮满了尸体，后来在龙家大门口，你也见过不少死人，所以我着实不大懂，你如今反而怕起来了？”

南恪一脸痛苦，眼里满是你不懂的意思，“那是真刀真枪战场见，我虽害怕，但不至于这样恶心难受，可是你晓得慕白他带我去干什么吗？”

小时候在村里偷鸡摸狗，拆村里人家茅厕板子的事情他都干过，但那跟现在做的事情不一样，这一次让他觉得自己害人了。

只道：“战场上，是他们要先杀我们的，所以回手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那时候也只想活命。可现在死在我手里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会杀他们，你不知道我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他们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看着我的那张脸。”

龙小二看到他眼里露出的恐惧感，有些明白过来他如今的不适是因为什么缘故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羡慕南恪。

南恪此刻将他当做倾诉对象，自然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也就将龙小二眼里那丁点的羡慕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咋舌，“你脑子没毛病吧？你居然羡慕我？”一面防备地朝后缩了缩身子，颇有些将龙小二当做神经病来看待。

龙小二见他此举，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羡慕你，却是羡慕你，直到现在才接触到这些，可你仔细想想，你们家从一个小山村里逐渐变成一方赫赫有名的富庶之主，一路上到底叫多少人眼红？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不会天真地认为，从来没有人打过你们家的主意吧？”

南恪完全被他这话怔住了，他还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玉阳城开始，他也变得很忙，忙到连母亲那边的铺子都没空去帮忙，自然也就不晓得还有别的事情了。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遭人妒忌陷害呢？

自己不知道，大家不知道，不过是有人提前将这一切被发现之前给解决了。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觉得自己的无用，明明他也是南家的男人，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走在前面，一直以来都躲在阿九他们的身后。

他有些后悔，昨晚看着南慕白动手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觉得他冷血无情。

可倘若没有他拿回的‘冷血无情’，也许倒在血泊之中的，便是自己，是昕儿，是母亲，是银扇是麻糖！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得越想便越发没有办法接受。

这时候耳边又响起龙小二的叹息声：“你很幸运了，不像是我们，从小就要学会自保。”

南恪有些不解，“不是有云先生么？”

“龙家那么大，他要管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总不可能十二时辰都将我们兄弟带在身边，而且祖母又是个心软之人，一直纵容着祖父留下的那些老人，我们能活到现在，除了他的功劳，也要看自己的造化。”

这话听得南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生福窝窝里了，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一直都让阿九他们二房挡在前面。

而如今阿九让小白带着自己，只怕是往后要遇到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了，他们已经顾暇不及……

他是有些怕的，可是一想到如果自己站出来，身后的人便能一直过着毫无波澜的平静生活，便又觉得是十分值得的。

也明白了战争的存在，为的什么了！

如此一想，心里那些心结也都一一打开，脑子里再浮出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人，好像不是那么怕了。

那个是任家的一个小管事，他刚下船，身后的船上关着十七个姑娘家，听说是从别出来买来的。

那些姑娘自不必多说，南恪也想到将来会去往何处？

所以现在换个思维想，其实也算是行侠仗义了。

不但如此，也算是削弱了任家的实力，让他们没有办法来对付蜃海楼。

而此前他想不通的问题，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任家和唐家还没朝蜃海楼动手。

从此以来，南恪所接触到的沾血的事情，都是在被动的条件下，而这一次因为是主动，所以觉得自己害命了。

因此这会儿算是想通了，也道：“其实，我们作为外来人占据着蜃海楼，把持着这两国船只来往的所有途径，任家和唐家是不服气的，若是真心愿意与我们来往，当初也不会让澜川跟昔月来拜访，对蜃海楼动手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话，他也算是自己说服自己。

可事实上不就是如此么？龙小二见他已经想通了，便也放心了些，笑问道：“那还想吐么？”

南恪摇着头，“今日多谢你，是我自己钻进死胡同里了。”

“谢我做什么？是你太好了，上次易总管成亲的时候我来，还听说王冕大哥在石厝镇被任家的人欺负，险些毁坏了几块辛辛苦苦才堆积好的垛田呢！是你自己不知道，却不晓得任家其实已经开始小动作不断，我猜想是以此来试探你姐姐的底线。”这事情是龙小二偶然听到王冕跟莫挲邺提，让莫挲邺帮忙去处理，还叮嘱不要叫南九等人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