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连眼皮也未掀一下, 径直跨入门中。
杨林西眼中闪过阴鸷之色,他将一只脚跨入门中,忽又收了回来, 冷耀祖道:“仙君, 学生有一事不明, 还望赐教。”
冷耀祖道:“小道友请问。”
杨林西道:“刀剑眼,若是比试中不慎伤手该当如何?”
冷耀祖笑道:“小道友多虑了,些芥子天地是敝派弟子平日切磋剑道所用, 便如幻境一般, 即使在其中受伤或是殒命也妨,出了芥子世界便会恢复如常。”
杨林西道:“那学生便放心了。”
冷耀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没把全部真相说出来, 躯壳在芥子天地中受的伤不会带到真实世界中,但神魂受的影响不容小觑,因此平日重玄弟子即便是在芥子天地中过招也大多到即止。修士的神魂本就远远强于凡人, 何况经过几十年修行的反复锤炼,若是凡人在芥子天地中重伤致死, 神魂多半也会受到重创,能不能恢复还是两说。
杨林西自是心知肚明, 他故问出来不过是探探冷耀祖的口风, 知道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便需顾忌。
他毫不犹豫地跨入门中, 门扇在他背后倏然消失。
门内是一方小天地,两人面面站在一块十来丈方的石台上,头顶是满天星斗,夜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丝丝凉。
杨林西从腰拔出佩剑挽了个剑花, 剑芒在夜色中闪动,显然是把不错的剑。
“我与人比试来不遗余力,”他轻蔑地睨了冷嫣一眼,“不过你是个凡人,若是讨个饶,我倒可以手下留情。”
冷嫣道:“不必。”说从背后拔出“断春”,水色剑光中带一抹隐隐的绯色,犹如溪水中映出桃花,又似少女的笑靥。
杨林西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是把好剑,不是她的凡人能拥有的。
他的惊诧转为更深的鄙夷:“你那位恩客,出手还真阔绰。”
冷嫣道:“出剑。”
杨林西冷笑了一声:“正有此!”
话音未落,他手中剑已刺出,剑锋直取冷嫣左胁,用的是方才那八招里的山风蛊,一招剑路奇诡,不是一招克敌的招式,他并不那么快致那凡人于死地,就如猫逮住了耗子要慢慢折磨。
他自小便是族里同辈的佼佼者,且博闻强记,任何剑招只要过一两回便能记住,八招都是六十四卦剑中的入门剑式,并不比他们杨氏家传的剑难出多少,他方才在心中演练了几遍,眼下使出来已经游刃有余。
……
参选者都进了芥子天地,门一扇接一扇化为一颗颗芥子漂浮在空中,太一台片刻冷清下来。
冷耀祖随手一指,便有一颗芥子慢悠悠地飘到他面前,他正要抬手捏住,忽有一只手伸过来,抢先将那颗芥子捏在手里。
那只手白皙通透,手背发青,指尖比一般人尖细些,透股阴柔气,加上那绣云水纹的衣袖,他不用看脸也知道来人是谁。
冷耀祖心头一跳,赶紧俯身行礼:“小侄拜四师叔。”
谢汋道:“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冷耀祖道了声“遵命”抬起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打飘,众人都道位四师叔佻达不羁,像个顽童,冷耀祖有些怕他,他善于揣摩人心,可四师叔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让他心里没底。
谢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噫,你的额头怎么冒汗了,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冷耀祖越发心虚,他在配时动了手脚,此事可大可小,只看有没有人追究。历年入门试炼的第一场,内门的道君们都不会出席,因此他才有恃恐,万万没到谢汋会突然现身。
他强自镇定:“四师叔又同小侄说笑。”
谢汋抬起手,指尖捏的芥子看了看,兴致勃勃道:“让我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好戏。”
不等冷耀祖借口阻止,他将芥子放在冷耀祖面前的玉石盘上,芥子顺盘上的符文凹槽滴溜溜地滚到中的小圆洞里,盘上便显出了芥子中的情景。
谢汋抚了抚下巴:“小子是杨家人?那吊梢眼一看就是杨家人……噫,女孩没有修为,莫非就是少殷带回来那个凡人小姑娘?”
冷耀祖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谢汋拍了拍他的后背:“怕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的好戏竟然也不知道请师叔来看,好生刁滑!”
冷耀祖听他口风不像是要追究自己,七上八下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谢汋似乎把他忘了,只是兴味盎然地看芥子天地中的两人。
那少女一拔剑,他的两眼便放出一奇异的光彩:“啧,不是玉京的‘断春’么?少殷竟然将‘断春’送给了她。”
冷耀祖一听话,又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玉京”是姬少殷转生前的名字,若是早知姬少殷将前生佩剑都送了凡人,他是断断不敢在芥子上动手脚的——姬少殷和他虽然同为内门弟子,但地位不知差了多少,宗门中很多人在悄悄传,说玄渊神君属他为下任昆仑君,若他真的继任昆仑君,便是重玄下一位神君,与他结怨有百害而一利。
谢汋全然不知他担惊受怕,看得津津有味:“是杨家哪个小子,那个东还是那个西?”
冷耀祖道:“是弟弟杨林西。”
谢汋道:“小子一看就不是个东西。”
冷耀祖干笑了两声算是附和。
谢汋道:“还嫩了些,不过有思。”
冷耀祖道:“杨林西算是杨家一辈中的翘楚……”
谢汋打断他:“我说的不是他。”
说用尖细的指尖了少女的虚影:“我说的是个。”
话音未落,杨林西一招山风蛊使出,少女像是吓傻了一般钉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躲。
冷耀祖心中暗道你谢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可眼看杨林西的剑刃割少女左胁,她忽然转身躲过了一剑,虽然有些慌张笨拙,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剑。
杨林西一剑落空,气急败坏,紧接又挥出一剑,次用的是火风鼎,剑势陡然刚猛,剑锋直取咽喉,似乎是懒得与手虚与委蛇,只一剑封喉。
他出第二剑时,那凡人少女堪堪站稳脚跟,旋身一剑刺出,正是杨林西刚才用来付她的山风蛊。
她的手臂细弱力,似乎连剑都握不稳,那把“断春”在她手中轻轻抖动,犹如春水潺潺。杨林西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耀祖也觉好笑:“是什么山风蛊,颤巍巍的,不跌倒已算好了,的剑怎么能伤敌……”
话音未落,芥子中传来“哧”一声响,是剑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冷耀祖定睛一看,不由怔住——杨林西满脸的难以置信,他颈侧的伤口中正渗出血来。
冷耀祖也难以置信,么笨拙的一剑竟真的能伤人,虽然看子伤口不深,但毕竟是实实在在地在杨林西身上割开了道血口子。
“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道。
谢汋道:“山风蛊的卦象是什么?”
冷耀祖不明就里:“山下有风,蛊……”
话未说完,他忽然恍然大悟,山在上,风在下,风动山摇,势危易倾,那凡人颤巍巍的剑,恰恰暗合了剑。
杨林西回过神来,差气得跳脚,当即又使出一招□□屯,那少女不紧不慢地将手腕一转,似乎终于将剑握稳,潺潺春水忽然化为喷薄的烈火,直取杨林西面门,是他方才使出的第二招“火风鼎”。
一剑带了上一剑的风势,风助火势,如熊熊野火,瞬蔓延。
杨林西本来是能躲过的,但他一招□□屯使到一半,不舍得收势,那凡人少女又满心轻视鄙夷,料定她方才那一剑只是侥幸,便只是下识地抬手挡住刺过来的剑锋。
可惜他忘了芥子天地中动用灵力,待起时已经晚了,他只觉手掌一阵剧痛,利刃已径直穿过他的手掌。
剑势未停,就如燎原之火,那火舌似的剑锋竟然生生穿透他手掌,又贯入他的左眼。
芥子天地中的伤不会带出去,但痛楚是实打实的,杨林西娇生惯养,何尝受过的痛,顿时浑身脱力,“锵啷”一声,剑已掉落在地。
冷耀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可那少女恍若未闻,握剑柄使劲往后拽,可不知是她力气小还是剑插得太深,怎么也拔不出来,她便紧握剑柄转动手腕,杨林西只觉自己眼珠连同手掌都要被绞碎了,痛得几乎灵魂出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惨叫:“你赢了,你赢了,快松手!”
少女环顾四周,神情有些迷茫:“谁说我赢了?怎么才算分出胜负?”
她摇了摇头,喃喃道:“还是再扎两下以防万一……”
杨林西听她念叨,吓得脸色煞白:“别扎了,我认负了,不能再扎了!”
冷嫣一脸狐疑地打量他:“认负有用?”
杨林西道:“当然有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少女似乎更铁了心要扎他两剑,一脚抵住杨林西的胸膛,双手握住剑柄使劲往后一拽,似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剑拔了出来。
杨林西痛得直抽冷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女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方才那位仙君说了,芥子里死了也不要紧。”
杨林西不由默默淌下泪来,他哪里得到自己会是挨扎的那个,多那句嘴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冷耀祖总算回过神来,杨林西已扔了剑,按说胜负已分,芥子会自动将两人送出来,可不知为何芥子毫反应。
眼看那少女又举起带血的剑,他“腾”地站起身,芥子中传音:“胜负已分。”
可那少女似什么也听不,又是一剑劈过去,正是杨林西方才使出的第三招“□□屯”。
杨林西当胸又中一剑,只觉浑身上下都在疼,几乎疼晕过去,恍惚听那少女道:“我只会三招,全使完了……”
杨林西松了一口气,便听那少女接道:“只能再来一次了。”
杨林西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直到时,半空中方才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胜负已分,苏剑翘胜。”
话音未落,星空消失,两人又回到了太一台上。
出了芥子天地,杨林西毫发伤,神智也立刻恢复了清醒,但他的双腿没有一丝力气,在芥子天地中伤到的地方仍在一抽一抽地作痛,他一会捂左眼,一会又捂住胸膛,发出声声哀嚎,仿佛得了失心疯。
冷嫣状似不经地前走了一步。
杨林西看清楚来人模,如同到索命的恶鬼,一屁股跌倒在地,涕泗横流:“你别过来!”
冷耀祖一看他模,便知是在芥子天地中受的伤太重,影响了神魂,少说也要调养数月,还不知能不能完全恢复。
谢汋道:“杨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东西,都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冷耀祖吩咐仙侍送杨林西去医馆,皱眉道:“芥子不知怎么回事……”
谢汋笑道:“你不知道么?那芥子被人动过手脚,原本那两人实力相差悬殊,是不该分到一处的。”
冷耀祖如坠冰窟。
谢汋接道:“方才那杨家小子虽然被捅穿一只手一只眼,但都不算要害,按照芥子规则,他的实力仍在那凡人之上,自然不会就此判断胜负。”
他嘴角轻佻的笑容忽然消失,脸色突然一沉:“冷筠,你奉命主持入门试炼,假公济私暗动手脚,是为渎职。”
冷耀祖本以为件事两人心照不宣已经揭过不提,哪知他看完好戏又突然义正言辞地追究,吓得不知所措:“师叔恕罪,求师叔看在师尊分上……”
谢汋拍拍他的背,笑得没心没肺:“没本事还学人家使手段。”
冷耀祖以为有转机,一颗心刚吊起来,谢汋又道:“么笨的人还是离子兰远些,省得拖累了她。”
他顿了顿,阴沉下脸来:“赶紧收拾收拾,滚回外门去吧。”
冷耀祖待要说什么,谢汋不耐烦地将衣袖一拂,冷耀祖只觉心口仿佛被铁杵猛地一撞,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忙用衣袖遮住,好在时大部分参选者还在芥子内,自己又身处云端,没多少人注到他狼狈的模。
谢汋不再会他,了衣袖,饶有兴味地看那凡人少女用绢帕仔细擦纤尘不染的“断春”剑。
他眯缝起眼睛,尖细的指尖抚过薄唇,拉出一条血痕:“有思。”
()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