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妖肚腹从里剖开,血流如注,一只有着尖利弯钩的爪子从血肉中探出来,接着是覆盖着漆黑鳞片的手臂,遍布黑色赘瘤的头颅和身躯。
重玄一行中,只有李道恒曾随崔羽鳞除冥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尽管他们听师长和同门说过,甚至在回溯镜里看过,但隔着镜子与身临其境无异于天壤之别。
冥妖和他们见过的一切妖物、邪物、魔物都不同,它来自幽冥深处,从头到脚每一寸都透出邪恶,仿佛是邪恶本身。
几个凌虚弟子吓得几乎瘫软在地,那高大魁梧的弟子胆子最小,忍不住吱哇乱叫。
冥妖抬起头,肉瘤般的头颅上没有其它五官,只有一张凸起的,章鱼吸盘似的嘴,嘴里发出男子的声音:“饿……好饿……”
它一边喊饿,覆满鳞片的胳膊忽然伸长,利爪攫住一个凌虚弟子的脖子,轻轻一扭,那弟子连哀嚎都没发出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轻易得仿佛杀死一只家禽。
冥妖把尸首丢在地上,弯曲尖利的指甲划开那弟子的肚皮,掏出一把血肉模糊的东西,囫囵塞进那吸盘似的嘴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冯真真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两声:“好……好恶心……”
沈留夷更是吓得几乎傻了,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忽然“锵啷”一声把剑掉在了地上。
冥妖没有眼睛无法视物,却能凭借头颅两边的耳孔分辨声音。
听见长剑落地之声,它将“脸”转向沈留夷,几乎是同时,那沾着血肉的爪子已闪电般向沈留夷伸过来。
凭沈留夷的身法本来可以躲开这一击,但她只觉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双腿发软,一时间无法动弹。
利爪已至身前,她只来得及横臂格挡,只听“嘶啦”一声,利爪划开了她细嫩的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弯月般的弧光一闪,冥妖的长臂断成了两截。
断口中涌出浓稠如墨的阴煞雾柱,瞬间弥漫开来。转眼之间又有一只新手从断口里生出来。
姬少殷将沈留夷用力往后一扯,将她推到冯真真怀里:“看顾好你沈师姐。”
手中长剑出手,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剑尖飞速在半空中画出个复杂的灵符。
星星点点的红光如火种般落下,燃成一圈火墙,将冥妖包围起来,阻隔了阴煞雾。
这是少阳之火,专克阴邪之物,阴煞雾刹那间被真纯的火焰燃尽。
姬少殷耸身而起,长剑飞回他手中,他立即又向那冥妖刺去。
若木将啃完的瓜皮放在金盘上,觑了觑眼,对冷嫣道:“那小修士有少阳莲火护魂,要种傀儡丝最好趁现在下手。”
冷嫣点点头。道心越坚定,心智越纯粹,灵台越清明,要种下傀儡丝也越难。葛长生心智早已被邪欲侵蚀,冷嫣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他神魂中种下傀儡丝,控制住他的身体和神魂。
可平时要对姬少殷这样的人下手却难于登天,因他灵台清净,又有护魂火,几乎无懈可击。
不过遭遇冥妖,即便是道心再坚定的人也难免心神巨震,加上阴煞雾的影响,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傀儡丝。
她抬起手,数根极细的银丝从她五指间涌出,向火墙内那道清朗的身影飞去。
姬少殷正与冥妖鏖战,哪里能注意到这些比蛛丝更细百倍的傀儡丝。
冷嫣闭上双目,薄唇微动,触须般的傀儡丝穿透姬少殷的身体,避开护魂莲火,突入灵府,眼看就要勾缠上他的神魂。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睁开眼睛,飞快地收回傀儡丝。
若木见她神色有异,挑了挑眉:“怎么了?”
冷嫣凝望着姬少殷,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方才她的神识附着在傀儡丝上探入那修士的灵府,在他的神魂上看到一个莲花印记——那是去过转生台的人独有的印记。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他的神魂进入转生台的日子。
若木道:“错失了这次机会,再要下手可难了。”
冷嫣点点头:“换个别的法子。”
她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在重玄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子神魂里种入傀儡丝,唯独这个人不行。只因这清风朗月般的谦谦君子,曾是她的小师兄。
若木道:“莫非你看那小白脸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忍心下手了?”
冷嫣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是。”
若木一噎,不肯再搭理她,又拿起一片甜瓜啃起来。
屏风对面却是乱作一团。
冯真真把受伤的师姐扶到一旁,让她靠着屏风架坐下,检查了一下她受伤的手臂,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皮外伤。”一边说,一边用灵力替她去除伤口中的阴煞雾,止住血,又结了个护身印,把她笼罩其间:“师姐别怕,有我呢!”
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可怕的场面,要说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但身边有个柔弱的师姐,不知不觉就坚强起来。
沈留夷的修为剑法在几人中最弱,加之性情柔弱,其余几人都习惯对她照拂有加。
剩下几个凌虚弟子已作鸟兽散,姬少殷和李道恒无暇理会,与妖物战成一团,一时间只见无数剑影在黑雾和火光中飞旋。
忽然火墙中传出一声痛呼,冯真真听出是李道恒的声音,急道:“李道恒你真没用!我来救你!”说着便冲了过去。
沈留夷手足无措,向四下里一张望,只见破碎的琉璃屏风对面,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尤其是那漂亮少年,袖手旁观便罢了,竟还一边吃着甜瓜,好整以暇地看着修士和冥妖缠斗,活似在看戏。
看他们方才对付凌虚派的手段,那两人的修为显然不低,还颇有些诡谲的手段。
沈留夷心中愤慨,但出于名门世家的教养,还是彬彬有礼道:“在下等是重玄门下弟子,奉师门之命除妖,两位义士可否相助?”
若木道:“不可。”
沈留夷道:“可若是冥妖不除,不知要死多少人。”
若木无所谓道:“死便死了,与我们何干。”
沈留夷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的,她有些害怕这过分冶艳的少年,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种高高在上又天真无邪的残酷,好像人命在他眼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与物件无异。
相较而言,那神色冷峻的黑衣女子还稍稍多些人味。
沈留夷转向冷嫣,眼里又燃起希望,方才她不是还出手救了那药人么?
她满怀期待地向她道:“姑娘……”
冷嫣看都没看她,只是从榻边拿起那柄其貌不扬的铁剑。
沈留夷以为她要出手相助,心中不由一喜,不想那黑衣女子却只是对着少年侧了侧头:“走吧。”
又向那药人招招手:“过来。”
咿呀作声的药人温顺地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她身上。
少年扔了啃到一半的瓜,狠狠地乜了那药人一眼。
药人虽不晓事,却和任何生灵一样凭本能害怕这危险的少年,一见他靠近,她便本能地缩回手,远远退到一边。
若木气顺了些,用冰蚕丝帕揩着如玉的指尖,一边和冷嫣并肩向楼下走去。
那药人不敢靠太近,缩手缩脚地缀在他们身后。
沈留夷难以置信,难道在这两个人眼里,数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个灵智未开的死胎?
若木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回过头扫了眼重玄一行人:“她还能吃,你们有什么用?”
沈留夷涨红了脸:“你们……”
姬少殷一边与师兄、师妹围攻冥妖,一边分了些心神注意沈留夷的安危,听她苦劝那对男女,皱着眉道:“师妹,不可强人所难。”
话音未落,他剑锋上火光忽然大盛。
他跃至半空,挥剑向冥妖斩落,冥妖被从头至脚劈成两半,阴邪的妖物残骸在莲火中挣扎扭动,终于轰然坍塌,不再动弹了。
冷嫣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恰好对上姬少殷清澈的双眼。
他身上已被冥妖的利爪划开数道血口子,形容十分狼狈,却依旧让人感觉洁净明澈,犹如皎月。
四目相接的刹那,姬少殷不禁一怔,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看他的眼神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她在看他,可看的似乎又不是他。
他虽然不认识她,却觉得她的目光碎了,心也碎了。
姬少殷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因为他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他的养父母一生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养母先一步辞世时,养父整个人就像是碎了。
她一定刚刚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他心想。
他心地善良,见到别人难过时,总是忍不住感到有些抱歉,仿佛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几乎向那女子说一声“节哀”,随即意识到不妥当,于是只是朝她点点头,露出个歉然的微笑。
那女子怔了怔,眼中那些复杂的东西沉淀了下去,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情绪。
她也向他点了点头,便即转过身,与那穿翠色狐裘的少年一起下了朱楼。
姬少殷还剑入鞘,向李道恒和冯真真道:“你们还好吧?”
两人也都负了伤,好在都不严重。
冯真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一场恶战。”
李道恒道:“小师妹如今也是诛杀过冥妖的人了,回去得好好炫耀一番。”
冯真真白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我们几个里就你和冥妖交过手,最后什么忙也帮不上,全靠小师兄。”
沈留夷赧然道:“我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冯真真道:“沈师姐受了伤嘛。”
沈留夷看向姬少殷:“小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姬少殷看了眼瘫软在一旁的金相阁阁主:“这里一定还有别的肮脏勾当,我们先把无辜的人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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