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字迹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是用鲜血写下的,哪怕已经在这墓室的地面上沉淀过一段时间,血迹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至少已经不像鲜血刚刚从体内流淌出来的时候那么鲜艳了,可看起来仍旧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密密麻麻的,总是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悲凉味道。
“这是……”
老白明显也是认得出青衣的字迹的,脸上残留着一丝震惊,喃喃自语道:“青衣啊,你憋了半辈子,从来没见你真的情绪波动,也没见你说错过一句话,可到头来,终究是把自己的大实话落在了这墓室的地面上吗?觉得就此便将心事落于尘埃,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看到了?”
事实上,哪个天道盟里的人不知道青衣写的一手好字?字体飘逸,隐隐有书圣王羲之之风,却也不仅仅是局促于描红模仿之流,而是开辟出了适合自己的路,字形飘逸如书圣之体,可字骨里却内蕴着他自己的精神,以前有一个瑨省的书法大家曾经说青衣的字里带着仙气,与他的出身倒是相得益彰,说青衣已经得道了,至少他的心境已然得道,不似红尘中的泥胎人儿,倒更像是天上谪落下来的仙人,青衣也常常于天道盟中提笔,但凡有新建屋瓴瓦舍,匾额都是他来提的,老白以前好歹也是天道盟中的一人,能认得出这字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
“字是好字,却是垂死挣扎时写出来的。”
林青轻轻一叹。
我也是如他们一样,粗略的在这成片的血字上面扫视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当真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来了心头。
我不是一个眼力很好的人,也不能做到一目百行,直接一眼就能将青衣写的内容全都看在眼里,事实上,我根本没看他写的内容,仅仅是从这里凌乱的血迹上能臆测到当初青衣写下这些内容时候的状况而已罢了,可纵是如此,心里头也是觉得没来由的一阵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当初对青衣下手者是我,决裂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也是心中有数,可事到临头终究还是对他有着一种难以斩断的羁绊,每每生死相争时,都会痛彻心扉。
这地上的血字,便是从我脚下开头的,就是说青衣当初走到了我现在所站立的位置时,终于是扛不住身上的伤势了,倒地不起,我不知道那一刻他的情况到底如何,想来应该不是很好,应当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大概他自己也是感觉到大限将至,不久于人世,所以匍匐在地上将自己的心绪挥洒成了这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吧,以至于这成片的文字里到处都是一道道人体拖行时候留下的粗重血迹,甚至已经遮挡了一部分文字,但是若仔细观察的话,还是依稀能看得出被遮挡的文字的,恰如墨水泼洒在了写满字迹的本子上一样,若细心看倒是不影响阅读。
只是,从眼前的这些凌乱的痕迹上,不难想象出当时场景,甚至,看到这些我的脑海里已经呈现出了当时的画面的种种细节——青衣发丝凌乱,一身雅致的长衫已经破碎,鲜血混淆了那衣衫的颜色,他艰难的在地上爬行着,状如疯魔一般痴痴在地下挥洒着自己的心迹,胖子与张金牙或已倒下,被他拉拽在身边,或未倒下,在他身边哀嚎恸哭,劝他停下,保存己身,便是从我脚下到那墓门前,于青衣当时而言,虽是咫尺之遥,却不下雨天涯远隔,那时候的他,在与生死对抗,也在与自己的一生对抗。
情难自禁,我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靠着冰凉的甬道墙壁,一点点的顺着那冷冰冰的墓墙坐下,沉默着,也在心里哀嚎着,迄今为止,我终究还是无法面对着前前后后的变迁,每次想起,心魔丛生,嘶哑着声音问我周围的队友们:“你们谁带烟了?”
倒不是烟瘾发作,我的生命形态现在已经不可能被红尘里的那些东西所操控了,只是,我想抽根烟安静一会儿,烟雾朦胧里我看不到自己的脸,或许会稍稍舒服一些。
众人摇头。
那东西并非是必备的装备,无人随身带着增加腹中。
我苦笑一声,垂下了头,谁知道,这时候比利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身边,问道:“葛,这些字是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嘛?”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约莫是我表情有些狰狞,倒是吓了小比利一跳,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嘴,似是鼓了鼓勇气一样,又一次朝着我靠了过来,说道:“烟我倒是没带,不过酒却有一些,杜松子酒,很烈,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一点?”
“拿来!”
我伸出了手,然后比利就连忙从自己的背包里面取出了一个特大号的酒壶,我接过后,里面沉甸甸的,拧开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下了一小半,腹中暖和,如烈火在熊熊燃烧一样,总算是让我提起了一些精神,然后我就有些疑惑的看了比利一眼,心说这家伙怎么会带着酒?
比利倒是聪明的很,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在看他什么了,忙不迭的在一边解释道:“我不是一个酒鬼,只不过……我是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产生点勇气而已,要不然我怕我无法与你们一起战斗。”
说完,他自己觉得有些羞愧了,低下了头。
我哑然失笑,一口气将剩下的烈酒全都灌入腹中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不用不好意思,你是个勇士,至少,当我们这些队友有难的时候,你敢站出来。”
小比利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了起来。
而我,却不自禁的苦笑了起来,曾经我也以为过命的交情永不退色,和青衣、张金牙、胖子他们,哪个不是当初永不放弃彼此的兄弟,可最后还是被打脸了,这些感情在斗争的漩涡里真的是不堪一击而已!
就在我沉浸于心魔里无法自拔时,林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我身边,然后她就用靴子狠狠踢了踢我的屁股,紧接着说道:“行了,别蔫吧在这了,你和那三个人之间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也很理解你现在心里头的滋味,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走到这一步了,得认,明白不?算了,我也不和你讲道理了,该懂的东西你都懂,不用我多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来看看青衣写的这东西吧,里面蕴含的信息还真的是很多呢,他一辈子从来没跟人吐露过什么心迹,不曾想上一次道了临死前却是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全都说了,这些事儿,你该看,看完你对你的这位‘好兄弟’是个什么人,就全都了解了!”
说实话,我是真没心思看那些血字,因为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有些扎眼的,不过,从林青的脸上,我还是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林青似乎也知道我在琢磨什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里面的内容绝大多数都是有关于你的。”
我默默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其实法子很简单,我就是想了想周敬和陈煜他们这些死去的人,波动的心绪就平静了下来,或者说,躁动的心绪已然坠入深渊之中,无喜无悲的更合适一些吧。
然后,我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也随之投向了那些血字,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着——青衣,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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