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距离春节只有临门一脚,外出务工人员基本已经归来, 小小的村落人数多了好几倍, 各家各户的电视整天的开着,村里的小道上,熊孩子们从早到晚的疯跑尖叫。杀猪的动静越来越密集, 光小年前后, 平均每天至少三户人家杀猪。
与此同时,年底还是结婚的高峰期。因为年轻人们绝大多数在外打工, 结婚证或许已经抽空办好, 但婚礼基本压在了国庆或年底这样的大假。而本地的婚俗, 接亲都在凌晨。风水师傅对着八字算日期时辰, 出门子的时间从凌晨1点到7点不等。最令人崩溃的是, 接亲的鞭炮放全程不能断。于是在小年刚过去没多久的凌晨2点, 张意驰又又又又被鞭炮吵醒了。
他的睡眠本来就极差,还是到了大圆村后,莫名其妙好转的。可再好转, 病根未除, 在如此环境下, 睡的着才有鬼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足足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村里杀猪声开始了!
张意驰无声长啸!艰难的开了灯, 决定上网看个视频, 再提升一下视频剪辑技能。哪知电脑还没启动,他的房门已被敲响。
张意驰打开房门,看着门外的龙向梅愣了愣:“你怎么起来了?”龙向梅与他不同, 睡眠质量好的不得了。即使外面动静巨大, 她被临时吵醒,也能翻个身一秒入眠。简直让张意驰羡慕到哭。但现在才凌晨4点多,她爬起来干嘛?
龙向梅抬眼扫了下张意驰的脸,见他精神萎靡、眼皮浮肿,皱眉问道:“你没睡?”
张意驰揉着太阳穴道:“太吵了。没事,等他们杀完猪我再补下眠。你早起要去别人家帮忙,快去睡吧。”
“白天鬼崽子们鞭炮不离手,你睡得着?”龙向梅问。
张意驰认命的摇了摇头。
龙向梅想了想,道:“我舅舅在县城买了房,你要不去他家暂住几天?”
“不必。”张意驰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并赶在龙向梅继续游说前道,“我失眠很大程度是因为焦虑,去别人家里,我会下意识的绷紧神经,睡不着的。”
说着,他笑了笑,“再说,老失眠患者了,几天时间问题不大。”
龙向梅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张意驰的脸:“睡不着很难受的。”
张意驰握住了龙向梅的手,稍微紧了紧,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
窗外,凄厉的猪叫连绵。年底家家户户杀年猪,屠夫跟赶场一样,杀完一家又去另一家。以至于如此动静,起码得持续到早上七八点为止。
“你睡的着,去睡吧,不必管我。”张意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龙向梅睡的乱蓬蓬的头发。她应该是被吵醒的同时,透过窗户,看到了他房间里的灯光才起来的。因此散开的及腰长发凌乱,衣服也不整齐。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她的眼皮耷拉着,形状漂亮的双眼皮折成了三折。困顿的模样不再有白天的锋芒毕露,显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带着些小不爽的娇憨之气。
20岁,真的好小。这一瞬间,张意驰觉得跟她谈恋爱的自己很有禽兽的嫌疑。
可惜,在这个家里,一言九鼎的从来不是张意驰。龙向梅从脑袋上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问:“整晚没睡,饿吗?”
张意驰:“……”饿当然是有点饿的,不过这是重点吗?
张意驰的话不多,尤其在被说中了心事,又不愿承认的时候,总是沉默以对。龙向梅也算了解他的脾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摸了根皮筋随意捆上了头发,又扣好衣服上的扣子。才道:“外面冷,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去接点猪血回来给你打个汤。”
“你等会儿。”张意驰拦住了龙向梅,“你打算在凌晨4点,自己不睡觉,给我做早餐?”
“你饿了啊。”龙向梅答的从善如流。
“梅姐,你是不是忘了……”张意驰十分无奈的道,“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不再是客户爸爸了?”
“大清已经亡了,咱们社会主义新时代,不兴这么伺候男朋友的。”
龙向梅:“……”
张意驰轻笑着拨了拨龙向梅额前的碎发:“应该我照顾你才是。”
龙向梅怔住。她是家中长女,虽然没有弟妹,但从记事起,就永远在照顾别人。无休无止的家务,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年底杀猪、农忙双抢,衣服洗到半夜,又凌晨爬起来做早餐,实在不足为奇。小时候的她,人没有灶台高,踩在板凳上,奋力用锅勺炒着菜。
那时候还没有机械作业,所有的稻谷都要人工收割脱粒。自己家是绝对忙不过来的,于是诞生了找副业的短工。他们在农忙时到各家帮衬,主人家结算工钱之余,还要用好饭好菜招待。十几个青壮的饭菜,做起来能累到人吐。
随着时代的发展,机械的普及。农忙也好,过年也罢,再没有过那时的极端。她很多年都不必躲在树下,难受的干呕。但因早年的锤炼,以至于后来令人恐惧的伺候病人的活计,她也并不觉得有多难。何况凌晨4点,去煮一碗猪血汤。
原本在她眼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却被张意驰的一句话,引出了无数的委屈。这些年,她很累。但所有人都认为她累的理所当然,包括她自己。
“梅梅,你还小,偶尔撒个娇没事的。”张意驰的声音很柔和,像冬日午后透过玻璃窗的暖阳。
龙向梅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她伸手搂住了张意驰的腰。她的个子小小的,长期的营养不均衡与过早的劳累阻碍了她的发育。平时气场太足,总让人忽视她的个子。此刻她扑在张意驰的怀里,连他的下巴都够不着。张意驰才恍然惊觉,原来龙向梅,真的好小。
龙向梅的双手抱的很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张意驰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也不停不歇。龙向梅刚倔强的收回的眼泪,差点被他重新拍了出来。
她不记得自己有被谁这么拍过。龙满妹无疑是疼爱她的,可同样遗憾过她不是儿子,加之沉重的农活与家务压在身上,母女两个并不亲密。哪怕是龙满妹生病以后,龙向梅陪着她睡,以便于照顾。她们也只是各盖一床被子,互相取暖而已。
龙满妹甚至没有给她梳过小辫子。在她不会梳头的年岁里,永远剃着跟男孩子一样的板寸。直到她上到了小学三年级,自己学会了扎辫子,头发才逐渐留长。所以她固执的喜欢着毛茸茸的小球球,只因她曾渴望坐着小板凳,等着妈妈给她带发夹。
龙向梅早已习惯了克制,可她又贪恋着张意驰的安抚。在挣脱与继续赖着之间不停的纠结。远处的省道上,接亲的车辆带着鞭炮呼啸而过。杀猪与鞭炮的双重喧闹,终于弄醒了大部分村民。村里的人家一盏盏的亮起了灯,公鸡鸣叫,薄雾蒸腾。
龙向梅终于推开了张意驰,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来彪悍霸道的梅姐,头一次在人前透出些许软弱,回过神之后,除了不习惯外,还有无法形容的尴尬。
双手被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了她掌心的茧。
张意驰的手很软,细腻的如同妙龄少女。龙向梅低下了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手,看见了天壤之别。她想抽回自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笨的手,却被反应过来的张意驰紧紧捏住。
“梅梅,我偶尔也想男人一点的。”张意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龙向梅居然一时没有挣脱。
张意驰轻轻吁了口气:“看来被逼着全面发展也有好处,至少长期健身让我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摁不住。”
龙向梅:“……”失策了!
天边泛起了微光,村子里越发吵闹。龙满妹实在躺不住,起身穿好衣服,走到了堂屋。然后看见了十指交握的两个年轻人,愕然。
“谈个恋爱而已,不用慌。”龙向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老实巴交且不善言辞的龙满妹被噎的好半晌开不了口。千言万语在心中争先恐后的想涌出,却因词汇量太大,全堵在了喉咙里,一时竟不知道说那句好。
好容易理清楚了思路,想搬出杨章荣说话,不想龙向梅又补充道:“我是独生女,搞个男人来生个姓龙的孩子没毛病!”
龙满妹的话又生生被噎了回去。
张意驰笑出了声,在龙向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有我这么值钱的上门女婿吗?”
龙向梅微笑,同样低声道:“配合一下,我要彻底断了杨家的念想,让全村的男人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张意驰点了点头:“那我配合了你,将来你跟我回家吗?”
龙向梅答道:“我怼赢了你爸妈就回。”
张意驰笑了起来:“行,你说话算话!”
龙向梅抬眸看向张意驰:“怼不过怎么办?”
“留下来给你家做上门女婿。要吗?”
龙向梅果断点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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