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晚闻声抬起头。
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打出一束白光,直直地照进漆黑的教室,对面的墙壁上落下一点圆圆的光斑。
少年站在窗户外面,身高腿也长,似松柏般挺立,五官深邃,半边被手机的光照亮,半边被阴影笼着。
“我在的!”
短暂的愣怔后,惊喜铺天盖地般袭来。
她马上朝着窗户那儿跑,动作急促又慌张,还不小心被桌子脚绊了一下。
生怕自己晚一秒,他就等不及要走了。
虞晚跑到窗户边,脸仰着看他,语速飞快解释道:“教室的后门坏了,被风吹得自动锁上了,我出不去。”
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带上了恳求:“你能帮我去保卫处,拿把钥匙来开门吗?”
陆识看到小姑娘泪汪汪,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忍不住皱眉。
虞晚见他是这副表情,以为他是不愿意,正不知该怎么办好时,听到他说:“我先试试。”
虞晚:“啊?”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反正等了一会儿,教室后门就真的被他弄开了!!!
陆识走进来,看见她一脸惊讶,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仿佛见证了什么神奇的魔术。
“哇,你怎么办到的啊?”她不敢置信地问。
陆识冲着她扬了扬手里拿着的饭卡。
“诶?”虞晚歪了歪头,还是没懂。
“把这个插到门缝里,划那个门栓。这门被风一吹就反锁上了,本身就说明锁芯已经松动了。”
“哦哦。”她这下明白了,满脸钦佩:“你好聪明呀。”
陆识还是第一次被夸聪明,喉头很轻地荡出一声笑,这感觉新奇,但也挺不错的。
虞晚去拿了书包,把桌子上的语文书放进去,背好走出教室。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准备下去,书包的带子被轻扯了下。
虞晚回过头。
目光对视,陆识垂眸看着她,唇角勾着一点戏谑笑意:“不去洗把脸,就直接下去啊?”
虞晚怔了两秒,想起什么,脸颊一热,连带着耳朵根都泛起红晕。
刚才太过惊喜和高兴,都忘了突然停电时,自己被吓哭了这么丢脸的事实。
从小到大,她也就在爸爸妈妈,还有江澈哥哥面前哭过。
其他时候,她还是很要面子的!
这是第一次,在别的男生面前掉眼泪,而且自己都快十六岁,这么大了呀。
哭过的样子一定很丑,也很滑稽,这点虞晚能够从他高高扬起的唇角看出来。
她特别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的,是自己还得和他开口——
“那……还是去洗把脸吧。”
“就是,你能不能陪我去卫生间那儿啊,太黑了,我有点怕。”
陆识抬了抬下巴:“走吧。”
女卫生间的盥洗台前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白天人多的时候照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天都黑了,又没有灯,里面就她一个人。
安静得只听得到哗啦啦的流水声,空荡荡的,还带了点回响的效果,就有一点点瘆人。
虞晚丰富的想象力在这个时候又开始胡作非为了。
总觉得自己一抬头,镜子就会出现一张白森森的鬼脸,或者一回头,就有个披头散发,血淋淋的女鬼站在自己身后。
她把水龙头一拧,飞快跑出去。
陆识站在门边,见她这么快出来,有些意外:“洗完了?”
“不是。”虞晚摇头,也挺为自己这么胆小而难为情的,几乎是气音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还在外面没走。”
“我再进去洗脸的时候,你能不能和说说话?随便什么都行的,我就是想听到外面有你的声音。”
她仰头看着他,湿漉漉的一双杏眼,鼻尖还泛着点红。
像是只小兔子。
陆识笑了声,问:“你要我说什么?”
“……”虞晚被问住了,突然要找个什么话题,还真一时想不到。
总不能让他站在外面给她背一篇赤壁赋吧。
虞晚感觉自己真的好麻烦,好矫情,还好事儿多!
他来给她开门够好了,自己还不停地提要求,也太得寸进尺了。
“算了,没事。”她摆摆手,重新鼓起勇气往里面走,“我很快洗完,你再等一下就好。”
她朝里迈进一步,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语调轻又缓,低沉沉的,很温柔。
他在给她唱歌。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是首粤语的歌曲,虞晚只捕捉到“秋”“秋风”这两个词,其他的就没听懂了。
莫名的,她心里变得踏实,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脑海里没有再浮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幻想,只有少年磁沉低柔,又舒缓的声音。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我多么够运,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在初秋微凉的夜晚,隔着半面墙的距离,萦绕在耳畔间。
虞晚重新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走出去,他见到她,收了声,两人并肩往楼梯那儿走。
四周还是很黑的,手电筒打出光,只能照亮前面的几步台阶。
虞晚下楼梯的时候手扶着边上的栏杆,怕摔了,她头低着,盯着脚下的路,非常小心谨慎。
陆识也走得慢,一小步一小步的,就按着她的速度。
下完最后一层,虞晚小小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陆识:“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的。”
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没发现,每次夸人时,她眼睛会不自觉地弯起来,漾出甜软的笑意。
语气也特别真心实意,是完全不掺一点假的那种。
陆识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还挺喜欢被人夸的。
风还在呼呼地刮,浓墨色的乌云压着天,是暴雨倾盆的预兆。
和他被接到陆家的那一晚差不多,可心情却完全不同。
“啊对了,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呀,我觉得旋律好好听的,想回去搜一下。”
陆识脚步顿了一下,撒谎:“很久之前听过的,名字忘了。”
这首歌的最后一段,是:春风仿佛爱情在酝酿,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
这样的歌词他不想让她看见,就如同不想他的一些心思,被她知道。
她喜欢江澈,陆识看得出来。
走到学校门口,江澈急匆匆跑过来,见到他们两个,松了口气:“晚晚你没什么事吧?我手机静音了,没接到你打过来的电话。”
他当时给林知寒讲试卷讲得太投入了,等把她不会的题目都讲完了,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九点多了。
未接来电三个都是备注着同一个名字:晚晚。
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他着急忙慌地就跑了过来。
“没什么事,教室的后门坏了,刚才刮风,门被带上反锁了,我就没能出来。”虞晚说。
江澈有些自责。
从三岁开始他们就在一块儿玩了,几乎是每天都在一起的。
后来他去上幼儿园,虞晚比他小半岁,本来该迟一年再入学,是他想和她一起上,就哄着她也上幼儿园。
他和她说:“晚晚,幼儿园很好玩的,有老师带着你一起做游戏,还教你写字算数,晚晚你也和我一起上幼儿园吧。”
小女孩听完之后,哒哒哒跑去找妈妈,奶声奶气地说自己也要去幼儿园,和江澈哥哥一样。
温如却不想让女儿这么早上学,年纪太小了,怕在幼儿园被别的孩子欺负。
“上了幼儿园就要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了,晚晚不能赖床,也不能在家看猫和老的动画片。晚晚想和江澈哥哥一起玩,我们可以等他下了幼儿园,再去他家里找他好不好?”
小女孩歪着头苦恼地纠结,最后摇了摇小脑袋,软绵绵的小奶音里多了几分郑重:“不好,江澈哥哥去了幼儿园,我要陪着他一起。”
然后每天早上他们就坐一辆车去幼儿园了。
那时候,江澈就被妈妈陆诗音嘱咐,晚晚妹妹年纪小,在学校里要多照顾她,不要让她被调皮的小男生欺负。
他一口答应下来。
但其实这么多年,反而是她对自己照顾得比较多。
小姑娘会在他中午打篮球时绕大半个操场给他送饭,在可能要下雨的天带两把伞,在竞赛失利时想方设法地安慰他……
“晚晚,不好意思,要是我刚才拿手机出来看看,就不会让你在教室里被关那么久了。”江澈道歉。
他知道她胆子小的,怕黑,还怕鬼,小时候他带她一起看鬼片,她被吓得呜呜直哭。
她刚才被困在教室里,该有多害怕啊。
“没关系。”虞晚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这事不怪你,是我疏忽大意了,要是刮风时我去拿个椅子把门抵着,就不会这样了。”
回去的路上,一声惊雷之后,雨便落了下来。街道两边的霓虹灯影变得模糊,车前的两个雨刷左右来回摆动。
虞晚腿上放着一本英语书,在背明天要抽查的一篇reading。
她左边坐着林知寒,也在背这篇文章。都是同一个班的,老师的要求自然也是一样。
江澈虽不耐烦背这个,但教他们的英语老师堪称灭绝师太,也只能不甘不愿地背着。
唯有前面的陆识靠着座椅,拿着手机打游戏,和后排的三个好学生格格不入。
虞晚背完了一个段落,转头看向窗外。
雨势渐渐变小,淅淅沥沥的,沿街的行人撑着伞,相互匆匆擦肩而过。
她手撑着下巴,发着发着呆,忽然想到了刚才自己忽视的一个事。
被困在教室的时候,她看到陆识过来了,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江澈有什么事,才拜托他来找自己的。
可江澈压根没看到她的未接电话啊。
所以说,是陆识见她一直没有从教室出来,才特意又回去找她的吗?
晚上,虞晚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很轻的两下敲门声之后,温如端着一个果盘进来。
她把盘子搁在桌上,笑了笑说:“晚晚吃点草莓,休息一下,别学得太累了。”
虞晚放下笔,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草莓,尝了口:“好甜呀。”
又仰起脸问:“妈妈,你给小寒送去了吗?”
“刚刚送了,她说自己不爱吃草莓,谢了我之后没有要。”
温如轻叹口气:“我看那孩子就是太客气了。可能刚到一个新地方,也不适应,就有些拘谨。晚晚你在学校尽量多照顾着她点。”
“嗯嗯,我会的。”虞晚笑着应道。
又说了几句,温如叮嘱她别学得太晚,早点休息,就没打扰她学习出去了。
虞晚咬着草莓,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心里有种空空的,不太踏实的感觉。
她抓了抓头发,视线一转,落到窗户那儿,外边是茫茫黑夜,雨停了,月亮又探出头。
啊,想起来了!
她还没和陆识说一声谢谢呢。
虞晚是真的很感激他,被困在教室里,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灯,手机也关机了。
那样的处境,多待一秒都很难熬。
想起来之后,虞晚又开始纠结了,是现在专门打个电话过去和他道谢呢,还是等明天上学的时候再说呀。
一口气吃了五个草莓,虞晚决定了,就还是现在打吧。
一声谢谢还要隔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太没诚意了。何况现在十点半都不到,他应该不会睡这么早的。
她拿起手机,先找江澈要了陆识的电话号码,然后拨过去。
“嘟嘟嘟嘟——”,响了好几声,电话才被接通。
“喂,谁啊?”那边的声音微微不耐,显出几分慵懒的倦意。
“是我,虞晚。”
她回答,感觉他好像是要睡了的样子,连忙道:“我不知道你睡得这么早,那你快睡吧,我明天再和你说,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正准备划下挂断键,那边响起他的声音:“别挂。”
虞晚听话地又把手机拿到耳朵边上。
电话那头,陆识咳了咳,声音柔和了很多:“我正好有点失眠,还没睡着,你找我什么事?”
“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她说,“当时我太慌了,还有些后怕,忘了谢你,现在想起来,就想和你说一声。”
陆识躺床上,房里的灯都关了,窗帘也拉着,他喜欢黑暗的环境。
此时唯一的光亮是左耳边的手机,少女的嗓音软糯清澈,顺着电流,滑过耳畔。
“小事,不用客气。”
虞晚看到桌上的闹钟,十点二十九,对于她来说是很早的,上初中以后,她基本就是十一点钟之后才睡。
“你每天睡得这么早吗?”她好奇问。
“我又不像你那样是学霸,每天学习到凌晨,早点睡,还能长高。”陆识玩笑道。
在孤儿院时,作息都是有规定的,十点钟统一全部熄灯,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也成了他的习惯。
说完就听到小姑娘嘟哝:“你都已经那么高了,还要长高呀。”
语气里能清楚听出一点羡慕来。
陆识哪怕看不见,都能想象出少女说这话鼓着脸颊的模样,心情莫名就变得特别的好。
“哦,我好像确实不用再长高了。”他故意道:“那你写完了作业就早点睡,毕竟你还得长个子。”
虞晚:“……”
这是拐着弯说她现在很矮吗?
她拿了一个草莓,一口咬下上面的小尖尖,打算要和他挂电话了。
陆识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虞晚,我手机不调静音。”
“诶?”
草莓果肉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溢满了口腔,她愣怔中,听到他说,很认真的语调——
“下次你打不通他的电话,可以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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