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产生幻觉,沈复璁似乎听到远方的喊杀声。
河面的晚风吹来,沈复璁浑身打一个哆嗦,脑子飞速运转道:“我还没正式履任,应该追究不到我头上吧?不如立即折返回去。”
李应哭笑不得,提醒道:“咱们一路坐的是公车、公船,在每个水陆驿站都有报备。眼下乘的这条也是官船,你觉得朝廷查不出来吗?”
“那该如何是好!”沈复璁已经慌了神。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三郎倒是想得更明白。当即安慰道:“没事的,就算漕船被烧,首责也该漕运总督、漕运总兵、漕运参将、济宁同知来背,你这个济宁州判的罪责并不是很大。”
沈复璁还是心忧不已:“就怕我初来乍到、位卑言轻,他们伙同起来拿我当替罪羊啊!”
李三郎说:“沈先生,这么大的罪,你一个人背不完的。且安心。”
两人坐着官船驶入码头,只见岸边有千余运粮兵,正带领民夫疯狂卸货,想抢在反贼杀来之前把漕粮运进仓库。
漕运是一个大工程,精密宏远,不是用船把粮运到北方就完事儿。
从淮安至通州,设有五百六十八处观察点,派遣官兵驻扎引导船只防止搁浅。每个观察点附近,还凿井取水,方便驻扎和运输漕兵饮用、煮饭。
另建闸数十处,在多个沿河州城设粮仓,以便于转运。
济宁就有转运粮仓,只要反贼不攻陷城池,那也只能烧抢漕船,绝对捞不到一粒漕粮。
“反贼杀来了!”
一声惊呼,军民骇然,齐刷刷朝着城内奔去,大概给贼寇留下百余石粮食。
沈复璁和李应也顾不上保护漕粮,跟着军民朝城里奔逃。若不跑得快一些,那就没法进城了,莫名其妙死在城外都有可能。
由于王渊斩杀刘六刘七,把贼寇杀得心惊胆战,反贼南下的速度比历史上更快。
众贼推举杨虎为首领,齐彦名为统兵元帅,在军师赵鐩的谋划之下,攻占恩县后开府建牙。随即又占领夏津县数个乡镇,拥有骑兵二千、裹挟青壮万余,一举攻破高唐州,兵力再次扩充到两万。
眼见王渊没有继续追赶,只有许泰率轻骑紧跟着,杨虎立即杀个回马枪,在高唐州以北杀得许泰丢盔卸甲。
反贼的胆子大起来,居然兵分两路(其实是闹内讧了)。
东路以齐彦名、刘三、李隆、李锐等人为首,率领一千二百骑兵、八千步卒,相继攻占平原县、禹城县、齐河县,兵锋直逼济南府。
西路以杨虎、赵鐩等人为首,率领八百骑兵、万余步卒,首先攻陷临清州。继而围攻东昌府不利,立即南下攻占东阿县、汶上县,坐船直趋济宁州。
被王渊打得差点团灭的反贼,竟然在山东死灰复燃。
谁让山东百姓,摊上一个窝囊巡抚呢?
山东巡抚边宪,断案很牛逼,督粮也很牛逼,还改革过辽东边储弊政,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属于干吏。
但这家伙就是不会打仗,他把山东卫所兵集中起来,导致各州县守备异常空虚。集中了兵力又不敢决战,遇到反贼各种后撤,坐视贼寇连续攻占十多个州县。
当杨虎率领的西路反贼,南下围困济宁时,兵力已经超过两万!而且由于赵鐩开府建牙,统一军令,这路反贼纪律严明、士气高昂,他们只抢官府和大户,从来不胡乱屠杀平民,大部分新兵都是穷苦百姓主动前来投靠。
陆完率领的京营已经赶来山东,但还没跟反贼接战。
副总兵许泰、副总兵冯祯两位边将,倒是跟山东反贼打了几仗,双方互有胜负。很快,这两位边将只追着齐彦名打,就是不跟杨虎的部队纠缠,因为在赵鐩整军之后,杨虎部的战力太过强悍。
沈复璁和李应来到济宁的当天傍晚,杨虎就把济宁给团团包围了,数百艘漕船全部落入贼手。
山东巡抚边宪,率领各卫所将士,远远看着贼军,下令道:“南撤十里,等官军主力抵达之后,咱们再南北夹击,将这些反贼一网打尽!”
如果王渊此刻在济宁守城,肯定要破口大骂:“撤你麻痹,济宁城高池深,还有济宁卫军和运漕兵坚守,反贼哪能轻易攻破?你他娘就不会原地扎营,等待时机在反贼屁股后面捅刀子啊!你退到十里外究竟想干啥?”
历史上,刘惠、赵鐩等人是去了河南,刘六、刘七、齐彦名肆虐山东。因为巡抚边宪的畏敌避战,导致山东被攻占九十多座城池,京营和边军的追击速度,还没有反贼陷城的速度快。
……
清晨,北京。
宋灵儿骑着快马来到黄府、靳府外,黄峨与靳岚已经坐上马车,在各自兄长的保护下准备启程。
王祥也跟来了,十多岁的少年,不愿错过这场热闹。
众人来到朝阳门大街,街道两边已经站满了百姓,他们的车驾只能退得老远,都快朝西挨着双碾街了。
等候许久,突然听到朝阳门方向礼乐大作。
“回来了,王渊领军回来了!”宋灵儿牵马而立,大呼小叫。
黄峨和靳岚披着面纱,掀开车帘往外看,结果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沿街百姓。
金罍、常伦、余本、张翀等人的位置,要更靠东一些,已经能看到开路仪仗。前方百姓欢呼呐喊,朝凯旋将士投着鲜花瓜果,这个举动是自发性的,因为王渊斩杀了作乱京畿的刘六刘七。
终于,身穿麒麟服的王渊,骑着阿黑进入他们的视线。
麒麟服并非明代制式官服,而是赏赐给大臣的特殊服装,更高级的还有飞鱼服、斗牛服和蟒服。
王渊打仗两个月,晒得比以前更黑,但目光坚毅、棱角分明,更兼几分来自战场的杀气。又有麒麟服在身,前方皇家仪仗开道,身后百余悍骑跟随,此刻端的是威风凛凛,少年得志气冲云霄。
常伦看得热血上涌,激动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如是,当如是。”金罍喃喃重复。他虽然看不起武将,也不怎么在乎战功,但毕竟是青春少年,此刻同样心神激荡。
余本跟几个翰林院舍友站在街边,笑指王渊说:“若虚兄必为当世姚崇!”
“王二郎!”
“飞将,飞将!”
“杀得好!”
“……”
沿街百姓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贼寇两度逼近北京,他们被吓得不轻,现在总算能够发泄一番了。
凯旋队伍已经过去,百姓都不愿归家,继续簇拥着往前追赶。
“哈哈,王渊骑马来了,真是好威风啊!”宋灵儿拍手大笑,高呼不止。
靳岚也是两眼放光,笑道:“上次还不觉得,这次发现王二郎很英武呢,一点都不输给俊俏的金公子。”
黄峨只是微笑,一言不发,看着王渊由远及近。从她身边经过时,黄峨抬头仰望,感觉状元郎异常高大威猛,凌厉气势迫得她心儿怦怦直跳。
常伦没有再跟着追赶,而是对自己的随从说:“笔墨伺候!”
随从拿出笔墨纸砚,趴在街边研墨。
常伦挥毫写下一首诗,赞曰:“麒麟红罗胯飞骢,少年意气吞云梦。金阙巍峨日生暖,骁骑勇壮蹄踏风。古来神州多豪杰,今朝海内专其雄。季秋之月动京师,满城争看王二郎!”
金罍笑话道:“你这诗平仄押韵不对啊。”
常伦毫不在乎,把笔一扔:“心情激动,临时写就,拿回去慢慢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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