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植方才还笃定的脸色在听闻这话的刹那,陡然一变。
柳青儿无疑是他的软肋,在这无人照顾无人关心的皇宫中,是他母亲将他们一手拉扯大。
他能忍受所有,却唯独不能忍受,威胁到他母亲的人。
姬玉植怒目看向陆沉戟,正要说些什么。
“陆府主是不是近来太过得意忘形了,候妃娘娘可是先帝明媒正娶的妻子,先帝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外臣来治她的罪了?”
一个声音在这时传来,此刻的相封殿中,气氛紧张,这声音略显突兀,响起的刹那,众人皆在这时,纷纷侧头回看,心底亦暗暗奇怪,到底是谁有如此胆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参与这样的争端。
陆沉戟同样诧异,他回头看去,却见那发声之人,竟然是那位龙象府的府主——夏侯伯阳!
这位夏侯府主,那可是出了名的墙头草,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趋炎附势,之前他在李丹青征收难民时出言相助,尚且还可以理解为有利可图,可如今李丹青战败,生死不知,他竟然还能为与李丹青亲近的姬玉植出言,这样的行径,让陆沉戟始料未及。
他的眉头在这时皱起,盯着夏侯伯阳的目光阴沉了下来:“夏侯府主是想说老臣僭越了?”
“不是吗?”夏侯伯阳满脸和煦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实在与人争执,反倒更像是在与一位久违的故人说着家长里短,可模样和煦,但嘴里说出的话,威胁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陆沉戟的脸色顿时难看,他正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就听夏侯伯阳再道:“先帝在位时,就从不阻拦皇子们参与国事,更是开言纳谏,怎么到了陆府主这里,皇子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威吓起我堂堂当朝皇子来了?”
“知道尚且还能说你陆府主一片忠心,可若是不知道,还以为这武阳天下已经改名换姓,随了你陆府主呢!”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此言一出,陆沉戟的脸色骤变,他盯着夏侯伯阳,一只手伸出,指着对方,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诸位。”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却是那位天鉴司的大司命,殷无疆。
老人慢悠悠的上前说道:“我看诸位都是因为前方大军战败,故而心生悲戚,所以言辞激烈了一些,但本质上都是为了我武阳天下。”
“什么新君之事,我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调集军队,辽人下一步一定会将兵锋直指武阳城,护卫武阳城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至于什么新君之事,我看还是等到辽人退却之后再说吧!”
“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都是先帝最为青睐的皇子,以二人的品行,想来也做不出弃武阳城而去,然后苟且偏安的事情吧,若是如此,我想来二位也没有脸面去继承我武阳的大统!”
殷无疆的眉宇平静,但眸子的深处却藏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说完这话,又看向众人。
陆沉戟与项略文自然有着自己的算计,断然是不想在这与辽人的战争中消耗自己的力量,但这样的心思终究不能宣之于台面,故而只能在这时沉默以对。
殷无疆自然再明白不过这些家伙的心思,他再次言道:“既然二位皇子都有意问鼎上位,那不如,咱们就立下规矩,谁能守住武阳城,能斩下那黑绝部首领完颜冕的头颅,日后便是我武阳共主!”
“天鉴司会全力支持,不惜生死!”
若说之前的话,让诸人听在耳中只当是耳旁风的话,殷无疆这话可就是下了血本,众人皆是一愣,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天鉴司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是得到了天鉴司的支持,足以打破两党之间的平衡。
殷无疆将陆沉戟与项略文此刻眉宇间的意动之色看在眼里,他的神情略显阴冷,但却并不点破,而是在这时侧头看向身后的姬师妃,声音一沉,语调古怪的问道:“长公主意下如何?”
姬师妃一愣,她看向那位年迈的大司命,在对方的双眸之中瞥见了一抹熊熊的火光。
那火焰,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就在昨日,收到李丹青战死的消息时,她也曾在那铜镜中从自己的眸中看见这样的神色。
她忽然有所顿悟,然后她的眸中也燃起了同样的火焰,她低声道:“我与白龙山也愿意支持大司命的决定。”
这话出口,项略文与陆沉戟更是脸色一变,白龙山可是武阳的第一圣山,那位号称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神仙修为更是深不可测,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助力。
若说之前殷无疆的提议,让他们心动的话,那此刻姬师妃的表态就已经彻底触碰到了他们的软肋,让他们开始在心底思虑这样的事情的可行性。
“囚龙山也愿意!”而就在众人震惊于双方这样的表态之时,又是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只见一位背负长枪的女子在这时快步走入了相封殿,女子英姿飒爽,浑身气息澎湃,她的到来引来的在场诸人的侧目。
她赫然便是囚龙山的大弟子——莫清秋。
几个月前,她带着薛云与宁绣来到武阳城,为姬齐送来续命的丹药,那丹药自然是假的,但莫清秋却并未离去,留在了武阳城,之后武阳城的一系列变故,她更是亲身经历,虽说囚龙山作为圣山,不愿意参与朝堂纷争。
但薛云却是囚龙山的弟子,此番西去与李丹青一般生死不知,囚龙山难以置身事外。
这话出口,众人脸色又是一变,但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一旁的夏侯伯阳也紧跟着说道:“龙象府会召集各地兵马,全力配合,护卫武阳城。”
“四十万白狼军,四十万伐辽大军,以及李世子的血仇,此仇不报,武阳枉为武阳!”
……
李丹青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他身处在一处大帐之中。
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在一旁胳膊撑着床沿,抵着脸颊睡得死死的青竹。
李丹青愣了愣,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将那日发生的一切一一闪过。
他坐起了身子,虽然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小心,唯恐吵醒身旁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的女孩,但终究还是未能幸免,显然青竹哪怕是已经睡去,心头还是担忧着李丹青的安危,李丹青这边方才有点响动,女孩便睁开了眼。
她迷迷糊糊的看向床榻方向,在瞥见已经起身的李丹青的刹那,青竹的眉宇间顿时泛起喜色。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赶忙上前问道。
李丹青看得出对方脸色焦急之色不似作假,看样子自己昏迷的时间着实让她好生担忧了一阵。
想到这里的李丹青赶忙摇了摇头,言道:“无碍。”
这话倒不全是为了安慰对方,他的肉身极为强悍,恢复力也强得惊人,只要有一条命在,想要恢复确实不是难事。
“我昏迷了多久。”李丹青问道。
“三天。”青竹言道,旋即又说道:“这些日子都是弦音妹妹在照顾你,今日我看她是在挨不住了,便替了她的班,让她去休息去了。”
李丹青闻言一愣,却大抵明白说出此言的青竹的心思,是害怕他误会,弦音对自己不闻不问,事实上主诸人一同经历这么多,他又怎会去怀疑他身边任何人的真心呢?
他笑了笑,也没有去点破,只是作势想要起身。
青竹见状心头一凝,赶忙伸手去扶,嘴里说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回复过来,再休息一阵……”
李丹青却摇了摇头:“那么多人为了我死在了枯月城,他们可以安心长眠,是因为他们已经竭尽所能,我不敢辜负,哪有资格休息?”
青竹一愣,她当然知道,枯月山的兵败,对于李丹青的冲击何其之大,故而在对方苏醒后,特意对此只字不提,却不想终究还是低估了李丹青的性子。
这样的事情,他岂能忘怀?
见李丹青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青竹也不敢再阻拦,她只能无奈的伸手扶住李丹青,带着他走出了大帐。
大帐刚被推开,迎面而来的便是漫天汹涌的风雪以及彻骨的寒意。
李丹青措不及防,险些栽倒在地,也幸好身旁的青竹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让李世子免去了直接栽倒在地的狼狈境遇。
稳住身形的李丹青,举目看去,只见他们此刻驻兵之处,是一处平原,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两侧是高耸的山谷,背后是一条已经结冰的河流。
显然大军将驻扎的营地选在这处,是为了躲避辽人的追击。
但风雪太大,随处可见营帐周围有垂头丧气的甲士,神情呆滞的蹲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靠着些许火堆取暖。
而不远处还有更多的甲士,没有营帐可以居住,只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这一副残兵败将景象,着实萧瑟,与来时众人的斗志昂扬对比鲜明,一时间让李丹青感觉恍如隔世。
“院长!你醒啦!”而就在李丹青,心底暗暗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李丹青侧头看去,却是那刘言真。
女孩已经没了往日的跳脱,脸上还有些污渍没有来得及清洗,只是在看见李丹青时,那双大眼睛中方才流露出灵动之色,她在这时快步朝着李丹青走来,但却并未如往日一般,直接扑入李丹青的怀中,似乎也知道李丹青经历了大战此刻的身子应当十分虚弱,故而有所收敛,只是来到李丹青的跟前,双眸直直的看着李丹青。
战场的生死足以让人在一瞬间长大,这一点在刘言真的身上也是亦然。
“辛苦了。”李丹青伸出手为对方擦去脸上的污渍,真切的言道。
若是放到以往,这个时候女孩一定会拉着李丹青好好吐吐苦水,但这时的刘言真却显然更担心触及到李丹青的伤处,她只是连连摇头,然后说道:“不辛苦,没什么的。”
李丹青哪里能看不出对方这拙劣的谎言,他没有点破,只是目光在人群中一转,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公孙止。
公孙止感受到了李丹青的目光,很懂事的走上前来。
“现在什么情况?”李丹青也不多做客套,直接了当的便问道。
听见这话的公孙止面露难色,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丹青身旁的青竹。
看得出,在此之前,青竹似乎与众人通过气,似乎并不太想让刚刚好起来的李丹青参与军政。
但这样的神情落在李丹青的眼中,他自然是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不离十。
他言道:“无碍,本世子还没有脆弱到那般地步,有什么你便说什么,不可耽误大事。”
听见这话的公孙止也知道李丹青的心意已决,故而在微微犹豫后,便如实说道:“那日我们前往枯月城,遭遇辽人伏击,后面大军虽然突围,但当时情况危急,没有来得及分辨方向,冲杀入了陆屋郡西部,如今我们所在的地界应该已经是陆屋郡与西州郡的交界地,根据之前的情报这四郡之地,分别由辽人的四部驻守,我们不敢妄动,只能在这里暂时躲避。”
李丹青闻言点了点头,这样的决断倒是没有问题,他沉吟了一会,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们还有多少兵马?”
此话一出,周围的众人都几乎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愿意亦或者说是本能想要去回避,李丹青的这个问题。
李丹青皱起了眉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看着。
终于公孙止在这时抬起了头,看向李丹青言道:“此番大战,我军损失惨重,突围时更是有不少甲士被杀。”
“突围之后我们收拢残部,如今总计大概只剩下八万多兵马,并且缺少帐篷、棉被以及食物……”
“以大军如今的储备,剩余的粮食可能只够五日的用度,棉被和帐篷都暂时分配给受伤的士卒,但依然吃紧,治疗伤势的药品也缺口巨大……”
李丹青闻言脸色平静,这样的情况其实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的。
他低着头沉吟了一会,随即言道:“召集各部,去中军大营,商量对策。”
“可世子你的身体……要不要再休息一阵……”公孙止闻言有些迟疑。
而李丹青却在这时看向公孙止身后,那些萎靡的甲士。
他言道:“是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我有义务带着你们离开,我能等,辽人不会等,他们也不能等。”
“开始吧,我或许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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