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和平把村里干部叫到西广场, 说是有要事相商。大家过来之后，他确实说了些事情，中间因为有人叫他, 临出去还说回来继续商议。

李长发预计这会得开个没完, 有些着急。

不过，他身处村会计这个位置上, 原本是和大队长打配合的。总不能村里没啥事，他俩先不对付了，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弹。

不过要说心里好受，那是不可能的。今儿有些特殊，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开业，这工厂他外甥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置办起来, 无论如何他这个舅舅都不该缺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多少有些着急火燎。

旁边的妇女主任看李长发心不在焉，拿手肘捣捣他, “工厂开业你不赶过去？那可是你外甥主事。”

李招娣和娘家关系好, 沈家沟没人不知道。“李”在沈家沟属于小姓，李家几个妯娌关系都不错, 李长发为人公正，当会计这几年没出过问题，一家子不论男女和村里大姓小姓相处得都很好。

后面, 李招娣二婚又嫁到了沈家，沈李两家成了姻亲。这下子“李”姓和其他小姓相比显得更有底气，要不然李长发也不能被选为村里干部。

别管村里人私底下怎么说，沈三柱建设工厂在沈家沟算是大事。要是没有意外，活又不忙的话，大家都乐意去捧个人场。再说人三柱子开始就说明了这工厂是沈家沟的副业, 子啊妇女主任看起来，这对沈家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当初让捐钱，她可整整拿出去十块，她心里乐呵，权当是支持年轻人办事业。

现在看来可不算亏，昨天试品会，她被请到离主桌最近的一桌，临走前，还得了一包点心。

妇女主任是沈家的媳妇儿，与李招娣一家走得不算近，平常却也没啥矛盾。李招娣在沈家沟名声大，谁家有矛盾处理不了，她专门去请教过几次，多说着却没有了。

按理说，这样的交情不足以让她和三柱子几个舅舅妗子坐在一桌，还和他们一样待遇。回去后她仔细回想了下，思前想后也只有当初捐钱这个原因可以解释。

妇女主任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她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把到手的好处广而告之。不过通过这件事她算是看清了，沈家三柱子猴精着呢。也怪不得人家能进城当工人，结交的也都是大人物。

就拿昨天的试品会来说，几种糕点下来，那些捐一块钱出去的，不说全吃回本，也大半回本了。但人愣是眼也不眨，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但是村里人可放在心上了，原本还看不上的完全变了口风，现在对工厂可看好了，都说沈卫民是个办大事的。

妇女主任也一样，如非这样，她也不会主动和李长发提起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和平什么想法真当大家不知道呢。

“现在这种情况叫我怎么走？总不能往枪口上装。”李长发苦笑。

“要我说这些事又不是非得今天商量，他召集咱们来，还让社员都下地上工，要我说就是别着劲儿呢。”旁边的赵和爹低声说道。

“就是这样，你没看三大爷就没来。”妇女主任不客气的说道。三爷爷是沈家在大队的代表，这届大队长和会计都不姓沈，沈家留个人，省得事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般大事小情他都会到场。

大队也不敢忽视沈家，沈家沟沈姓占全体村民的六成以上。这一大家子要是团结起来投票，可就没有外姓人什么事了。

随着他们说话声音渐大，另外几个人也加入。

人凑热闹是天性。今天沈家沟食品加工厂开业，照理说他们都该到场的，这不是谁家的事情，和整个村的效益挂钩。大家都上点心，万一成了，想沾光也有个理由往上凑不是？你看现在弄得这叫什么事？

这个时节，地里活儿少，忙活一晌挣不了几个工分。村里男人们能挣工分的，都被征调到南大坝修渠去了。剩在家里的妇女当然也有舍不得耽搁的，但一般而言，像这样会涉及全村的大事，大家都会去捧个人场。

这是最基本的。

要知道村里不少人因为参加了昨天的试品会，对工厂信心大增，决定就是请假也要去观摩。却没想到临时被通知必须下地。吴和平如此做事，大家没有意见就怪了。

身后传来开门声，说话声戛然而止，回头果然看到了吴和平。要说吴和平做事不地道呢，和他们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自个儿出去到现在才回来，这打的啥主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咱们中有几位同志对我今天的安排有意见，不过上面下发的文件，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今天耽搁大家的时间，不过该做的工作不能推。”吴和平沉声说道。

附和者寥寥无几。

“接下来我们来聊聊关于开垦荒地的事情。”沈家沟今年没有老人走，却有几个新生儿。如果不想减少现在的人均耕地，唯一的方法就是开垦。这在哪儿开垦是有很多讲究的，不能离大块地太远，不能离村里灌溉水源太远，这个水源包括但不限于水井，能存水的沟渠和活水河流，选起来确实有些难度。

对沈家沟来说，这确实是重大事。每次村里干部都需要和村里几位老爷子以及种田好手商量很长时间，但是挑这个点商量就有些玄妙了。就算这是吴和平本来就已经决定好的，听在大家耳朵里也都觉得怪怪的，更何况现在几个人都认定他在拖延时间。

要是其他事，现在商量也就商量了，这开垦耕地急什么，开春再开始忙活也不晚。现在快入冬，他们刚选好址，就开始上冻了，社员们也根本没法忙活不是。

屋里陷入奇异的沉默，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大队长，公社来了不少人，都是来参加工厂开业仪式的，三爷爷让我请你们过去。”

沈强把门推开一条缝，挤进来一个头。看屋里大家都看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公社领导？”吴和平吸了一口气。

“少说也有五六个人，是昨天过来的周干事领过来的。”沈强说道，“大队长，你们过去不？”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屋里几个人的表情明显变得不同。吴和平心有不甘，大概确实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其他几个则是幸灾乐祸，这工厂上面领导都知道，并且积极支持，反观他们村里大队长，手里权力没有多大，却几次针对，这下正好顶上了，看他怎么办？

“要不我们开完会再去，大队长不是说这事挺着急的？免得见到公社干事提起此事，说我们做事不牢靠。”赵和爹提议，语气中诚意满满。

沈家沟赵姓是一家，赵和和赵琪这一代往上数三辈，也就是他们太爷爷辈是亲兄弟。传到现在虽然关系远了，但是赵和爹是现今赵家的主事人，在村里算是说得上话的。

赵和爹平素忠厚老实，只知道闷头苦干，并不多话。因此吴和平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认为他是在恶意嘲讽。

就是苦了刚刚和赵和爹说话的几个人，他们都憋着笑呢。听赵和爹刚刚的语气，他对吴和平可不是一般的有意见。

“奥，那我这就去和三爷爷他们说。”沈强可把他们的话当真了，转身就走。

“等一下！”吴和平赶紧出声阻止，不过已经晚了。

沈强大概属兔子的，一溜烟就没影了，吴和平打开门根本没看见沈强人。“赶紧散了吧，我去工厂一趟。”吴和平顾不上和他们多说，转身往村东头走去。

剩下的几个人看吴和平走远了，没忍住笑出声来。“哎，要说三柱可真是能耐，公社干部都这么给面儿。”妇女主任感叹道。

“快别感慨了，我们也也过去吧。虽然今儿没有糕点吃了，到底是咱们村里的大事，大家都参与参与去。”李长发笑着说道。

大家自然说好。

吴和平来的时候，沈卫民正和公社来的几位领导干事说话，这些人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还不如大爷爷和沈爷认得全。不过，有沈东林跟在一旁介绍，没一会就把姓名职务和人对上了。

其中职务最高的是周瑞的领导，公社办公室主任祁军。他看上去挺年轻，年纪应该和程振华不相上下。

“虽然经常听说红旗公社出了个沈卫民，可是了不得，不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祁军笑着伸出一只手来。

沈卫民微微诧异，他做的那些事情，县城几个工厂大概都知道，但应该传不到公社这边才对。毕竟那些他都是以工人身份为工厂做的设想，然后又把这些设想变成了现实，从这方面来说这是他的本分，根本称不上了不得。

“祁主任说笑了，我可没做什么。”沈卫民当然不领功。

祁军意味不明的笑笑，然后和大爷爷沈爷说话，“我已经许久不曾见您二位了，看您二位气色甚好，儿孙都很省心吧？”

“你是大忙人，哪有时间经常见我们？”沈爷笑呵呵说道，“前几天去公社看到你爹，他都说你忙得脚不沾地呢。”

祁军笑：“分管了几个生产大队，总得负责到底，今儿凑巧有空就跟过来看看。”主要是昨天周瑞回去之后，把这儿的情况说得天花乱坠的。又听说县里边支持，既如此他们就没有必要端着架子，否则到后面骑虎难下，难看的还是公社这边。

其实如果沈家沟食品加工厂能够起来，与公社来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管辖范围内又一纳税户出现，既能为公社发展做贡献，又能扶持村里，他们求之不得呢。

如果之前沈卫民的态度稍微好点，手续办下来之前和他们打声招呼或者手续办下来之后去和他们打下招呼，他们也不会想着端这个架子。毕竟都是有脾气的，你越级找熟人办事，被越过去的那一级心里的当然是有些不痛快的。

工厂开建也没有公社什么事，到后面工厂就要开业了，才想起公社来，其实有些晚了。更甚至后面来的也不是沈卫民而是沈东林，在这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沈东林是谁，说实话此举有些恼人。

不过公社重视以生产队为单位发展副业，沈卫民有经历、认识人多，一旦起来后面的路会顺当很多，这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比别人走得都远。他飞得越高对他们公社来说越好，所以从一开始公社这边就没想着太为难他们。

想到这里，祁军笑容加深，他看向周围，“周干事昨回去之后说工厂可热闹，怎么今儿都不见人影？”从刚刚进大门到现在，他就没看见几个人。

“大队长临时开会，社员们又要去上工。虽然工厂开业是大事，不过还是以村里生产发展为主，本来就是副业，没得本末倒置。”沈卫民笑着说道，脸上不见一丝额外情绪。

祁军眼神一闪，都是在人精里长大的，这事意味着什么他能不知道？不过沈卫民小小年纪遇到这事还能沉得住气，确实是一个人才，他就不怕到时候没有人过来？

“干爸，我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吃药。”身后传来孩子的耍赖的声音，“杨叔叔，夏叔叔你门帮帮我吧。”

“你难道不知道你干爸可是我和你夏叔叔的顶头上级，军令如山，他说什么我们不得听着？他说让你喝药，我们可不敢拦着。”杨文也淡淡说道。

李家康哀嚎，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沈卫民。他眼珠一转，连忙跑到自家小叔叔身边，抱着沈为民的大腿撒娇，“小叔叔，小叔叔，我都好了，我不想喝药。”

沈卫民看向程振华手里的药包。刚刚公社几人进门，程振华就说他去隔壁大生叔家一趟，说是想请大生叔开一张药方，沈卫民没有不应的道理。正巧当时杨文也和夏扬州送两个孩子过去，顺便让大叔叔给他们各自诊脉，程振华过去也不算太突兀。

“李大夫让他再喝两副药巩固巩固。”程振华简言。

沈卫民点头，他蹲下身来和李家康对视，“既然大生爷爷是这样说的，就一定要喝。你也不用和我耍赖，没用。”

“那我喜欢喝，苦的，有点难喝。”每当沈卫民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家康就知道没有回转余地了，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小可怜，所以得让小叔知道才成。

“你乖乖的，小叔叔做玩具给你怎么样？”反正都是要做的，哄大侄子高兴未尝不可。

“好耶！”李家康开心了，伸出小拇指和沈卫民拉钩，“小叔叔，你得快点哦。”

沈卫民点头，看着孩子跑远了。

祁军和程振华点点头，刚刚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程振华，不过只来得及点点头，对方就离开了，当然现在他们各自也没有多话。倒是看到程振华身后的杨文也时，祁军喊了一声“杨秘书。”

杨文也点头，“呦，今天是哪阵风竟然把祁主任吹来了？”杨文也当然不是随意调侃，就连他三次到红旗公社视察，都有两次间不到祁军。祁主任不是在忙，就是再去忙的路上。

祁军感受下风向，“大概是北风吧。”

杨文也笑，“上次和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祁军摇头，“杨秘书，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一没成绩，二没人脉，现在就不去凑热闹了。”

“行，我回去告诉林县长。”杨文也也不纠缠。

两个人虽然没有具体点明啥事儿，但在场几个人哪个都不是傻的，听到的瞬间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了。

“今儿我就是一专职照相的工作人员，祁主任不要拘束，多留会儿。”杨文也指了指脖子上的照相机，“过会儿，我好好给祁主任照几张。”

“成，那就谢过杨秘书了。”祁军也不矫情。

几个人进屋去了，沈卫民又领着祁军逛了逛，刚好和沈东林几个会和，正要进屋说话去，吴和平就是这时候进门的。

“祁主任您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吴和平连连抱歉，又挨个和几位干事问好。

“吴队长到的也不算晚，听说你今儿忙得脚不沾地的，为村里你也算是尽全力了，该表扬。”祁军笑着说道。

吴和平正在和周瑞握手，听到这话，心尖颤抖了下。他讪笑：“祁主任说笑了，没忙到那份上，没忙到那份上。”

“工厂项目县里已经定下来了，我们公社会全力配合，吴队长更是不用说，工厂是你们沈家沟的副业，以后直接惠及你们沈家沟，可不能不当回事。”祁军淡淡的说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既然不管怎么说都是得做，那他不介意卖沈卫民一个好。

“知道，知道，当然全力配合。”吴和平抹抹额头上的汗，事情和他原本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公社会端架子的，毕竟沈东林之前跑了几趟，也没见公社松口，可见他们并不看好这个项目。虽然县城已经批下来营业执照，但公社才是他顶头上司。

没想到连公社都松口了。

“我看天儿也不早了，开业仪式差不多该开始了。吴队长喊几个人过来捧捧场吧，让我也体会体会大家的热情。”祁军又说。

“这就去，这就去。”吴和平连连应声。

沈卫民看向祁军，对方这是在帮他？

“虽然说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总被这些小事占据心神总是影响专业方向发展，你既然回村搞副业，就把心思放在工厂经营发展上。关于你之前的想法，公社这边经过积极讨论，需要你出一份纸质说明计划书，虽然现在意见仍然不一致，不过几个固执老头，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说服。”祁军淡淡说道。

这是沈卫民第一次和祁军见面，却莫名觉得他和林建业是一类人，怪不得……

“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完成。下周我要去省城一趟，回来后我会去公社一趟。”沈卫民说道。以往没时间，今后他可有时间了。

祁军眼中带了些笑意，“行。”

说这话外面传来嘈杂声，大家都来了。屋里人听见东进走出来，面上还带着疑惑，之前不是说都上工去了？他们已经做好等到中午下工再开业的准备了。

“无队长说优先支持我们工作，把大家都叫来了。”沈卫民解释了一句，“赵和哥还有强哥，准备准备吧，就要开始了。”

“好嘞！”两人应声。

吴和平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脸色看上去还是如常，并没有受到影响。

外面声音越来越大，院里人走到大门口。打开大门，看到了聚在门口的大家伙儿，他们脸上还挂着汗，脸上却都带着笑意，笑眼不约而同的瞥向吴和平站的地方。

“三柱子，工厂要开业了，招不招工啊？”有人问道。

说话是沈卫民本家四哥，刚结婚没多久，小两口感情好，经常被村里人调侃，“当然招，不过我要厨艺好的，四哥你不够格，我可听说你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大家善意大笑，沈四闹了个大红脸，反倒他媳妇儿一点不显，还和身边人打闹。

工厂门口摆了一张长条桌，沈卫民踩上去，“在正式开业之前，我先向大家宣布几件事。第一件事情就是招工，要求很简单，面点得做的像样就成，平常连馒头都揉不好的，得在家多练练了。工厂招工，规矩还是照原样，各凭本事说话，要是大家都做得好，就轮流过来，这活不怕你们是生手，只要踏实干就能行。”

“给我们算工分？”有人问出大家都关心的话题。

“当然算，额外也有福利。”沈卫民回答。

大家对这个很关心，连忙问是什么福利。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好事呀，拿着工分还拿着福利，一份工两份工资，想想都觉得舒爽。

沈卫民摇头，“这个我暂时也不确定，得看今年的工厂产能，对工厂有更大贡献的，当然有更多回报。”所有一切都得到时候才看。

“那你现在说这些就是哄大家玩的呗，大家钱也捐出去了，事情却都是你说了算，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群中有人不合时宜的说道，声音不大，却有不少人听见了。

沈卫民眯眼往声音来源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