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顶着尖尖的下巴，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刚刚被洒下汤汁。
她狼狈的擦擦脸，瘦削的手指一下抹去脸上已经被汤碗泼的全是水渍的地方。嫣红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也一下蹦出了鲜活的色彩。
“妙妙，你不能去！”镜中一下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可红衣少女却一点不将镜中人的话放在心上。
“我妙妙说话，什么时候轮的着别人多插嘴了？”沈妙妙从手中变换出一盆水，将手放入水中慢慢温热，这些天被逼着做了太多的活，寒冬腊月里，这双手中早已布满了冻疮。
可意外的，在这盆水的温热之下，妙妙手上的冻疮渐渐消去，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乌黑的头发也随着没入水中一下变成温顺服帖。
一张俏脸上妆容干干净净，可唯有脸上惨白的神态是无论用多少妆容都无法掩饰去的。
镜中的少女哭喊着让沈妙妙留下，沈妙妙却依旧不为所动。
“沈虞，你嫁人可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今日要成亲的人是我！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看着我完婚！”
沈妙妙同沈虞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也自然是替嫁的最佳人选。
她从小同沈妙妙一起长大，沈妙妙是她的主人，她自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小到一颦一笑，大到……用什么方法可以留住她的灵魂！
“不行，你不能替我去！”沈虞的语气短促又凌厉，这些年来沈妙妙从未听过沈虞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望向沈虞，活脱脱像是昔日里的那只小猫咪，可一对上沈虞的表情，却心虚的落下了尾巴。
沈虞心痛的望向妙妙。
这么多年，她虽知晓沈妙妙是猫妖，却从未让沈妙妙受过半点伤害。如今她一心保护的人竟要替她去受罪，她怎么能忍受？
“我猫妖妙妙说话，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同意了？”沈妙妙靠近铜镜，勾住沈虞尖尖的下巴，“我的小姐，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
沈妙妙漆黑的瞳孔中骤然绽放出奕奕神采，像是从前那只娇俏的猫一般。收敛住尾巴，大摇大摆的走出这间房。沈虞还想再叫，沈妙妙却不再给她这个机会。
外头锣鼓喧天，妙妙一掀轿帘直接坐了进去。
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并没有奏出迎亲的喜悦，反倒惹得人头皮生生发麻。
花轿骤然停下。
妙妙的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想要掀开轿帘，只觉得脚下传来无尽的阴风生生弄得她脚底发麻，轿帘也密不透风的将她包裹在这轿中。
原还想着或许能跳窗逃命，之后再去沈家将那面铜镜给取走。岂料这密不透风的轿帘竟一点不给她机会。
她不是给死人做妾吗？这廖家少爷的鬼魂竟有如此大的业力？
妙妙头皮发麻，只觉得手上的一堆术法皆无法使出。
强烈的飓风将她整个人困了起来，妙妙被冷的一个哆嗦。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飓风竟骤然减弱。
她骤然睁开眼，发现身上竟不再阴冷。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来看，竟发觉轿子悬在半空中。
对面有个男人负手而立，看不清模样，只猜想就是那素昧平生的鬼夫廖氏。
对面只勾了勾手，轿子便继续活动起来。妙妙提起一口气望向这无尽的深渊，方才涌起的对抗的勇气一下落了下去。
不论怎的都先从这悬空的悬崖上过去再说。
花轿很快就到了对面男子面前。
妙妙犹豫了一会儿，没将轿帘掀起。男人却抢先一步，先抬起了妙妙的轿帘。
面前之人长身玉立，手上握着一把折扇，妙妙却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传闻中的黑山老妖。
她本是聊斋世界的书妖，因聊斋世界被人破坏才不得不从书中逃出，附身到猫的身上。原以为能逃离书中的一切，谁知敌不过天意，她还是得面对这书中的一切。
老妖开口道了一声，“妙妙。”
妙妙被吓得魂不附体。
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望向老妖，勉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老妖的手温柔的抚摸起妙妙的手，妙妙却本能的感受到老妖细腻的手掌上蔓延着的粗粝的树皮，这树皮的触感让她只觉被凌厉的刀锋轻轻划上一刀。
脸上的触感才轻轻缓了些，老妖宽大的手掌就一下攥紧了妙妙的脖颈，让妙妙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妖享受的闻了闻妙妙身上的味道，“本以为我要纳一位人类女子为妾，没想到娶上门来的还是一只妖，还是一只猫妖！”
妙妙知晓老妖已经看透她的真身，不欲多言，只见着老妖望向妙妙，“好一只狡猾的猫妖，我当初放出话来让京城凌家送他们的小姐嫁给廖家死去的公子做妾，凌虞没来倒是你这只猫妖来！你这通身的本事该不会就是通过蚕食他人的鬼气来维持下去的吧。”
她堂堂一个千年的书妖还需要通过蚕食人类的鬼气活下去，这千年的黑山也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吧！若不是当年聊斋世界大乱，书卷骤然被人撕裂，所有的妖怪顿时跑了出去，她也不用弃书而逃，最终竟上了一只猫咪的身。
妙妙一把将黑山老妖的手给推开，咳嗽了数声，“我要怎么做，还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原以为因着她这一声呛，黑山老妖定是被她给惹恼，上手就要给她一记警告，岂料这黑山老妖不仅没打她，反倒将她整个人翻转了过来。
她吓得直哆嗦。
黑山老妖温润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好胆量！这些年来敢违逆我意愿的妖精你是第三个。若不是我已经有了小倩，我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夫人。你既如此得我赏识，就让你好好休息三日，之后再遣你去做工。”
“你不杀我？”虽手脚冰凉，双腿还在发软，但黑山老妖竟然不杀她？
她可是千年的书妖！
“原本想娶个人类吸取吸取阳气，如今找来的竟然是只妖，就好好在我的黑山王国为我打工吧。我黑山从不残害同族。”
从不残害同族？妙妙还记得当年她从聊斋世界逃出时，黑山老妖是怎么想要伤害她的。
“除了一只妖！”方才还在回忆往事，黑山这句话却在她耳边重重落下。
妙妙心中骤然咯噔了一下，只听黑山说道，“我曾经遇见过一只可恶的书妖，那可恶的书妖将我困在聊斋世界一千年！如今我好容易从书中逃出，我定要她血债血偿，将这一千年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还清！”
方才还一副书生模样的黑山因着歹念再度生起，脸上骤然横亘了许多枝节，妙妙的心跳戛然而止，只庆幸黑山并未看出自己就是他仇恨千年的那个书妖。
黑山老妖径自愤怒着，并未将妙妙放在心上。
提起的一颗心骤然落下，但妙妙心知，老妖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她。
一旁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只听得黑山底下的几条女鬼在讨论着什么。
她们虽依旧在辛勤的劳动着，可口中对于聂小倩的讨论却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聂小倩白衣飘飘、一张绝美的脸让她一跃成为黑山世界中最美的姑娘。
身边的所有女鬼都忍不住羡慕她的容颜。
可同样，嫉妒她的也不在少数。
“聂小倩也真行！只仗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就惹得黑山大人对她诸多爱护。”
“你不是不知道，这到哪儿都看脸。原只以为人生前看脸，没想到人死后依旧看脸。要怪就怪你没人聂小倩长得好看。都嫁给黑山大人，已经不要干活了还不知足，竟是整日的以泪洗面！”
“你听说了吗？黑山大人就喜欢她那头长发，说那头长发可漂亮了呢！”
……
妙妙伸出一只耳朵悄悄听着这几条女鬼谈论着的话题，黑山原对这些女鬼间的市井八卦不感兴趣，可问题一涉及到小倩，黑山就忍不住伸出耳朵细细听着女鬼们所说的话。
黑山的眉头随着女鬼们讨论的话题蹙起，身后一双黑色的羽翼也骤然露出了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