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坐到镜台前取了杨木梳子慢悠悠地梳着长发,调笑道:“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爷就想我了?我适才是有正事要做。宣侧妃和三妹妹第一次过来,又是来看你的,我怎么也不能怠慢不是?”
“谁想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张仪正越是见她云淡风轻的就越恨,咬着牙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许樱哥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道:“难道宣侧妃平时很爱说谎么?”也不管张仪正是个什么表情,自顾自松松绾了个堕马髻,又从玉瓶里挖出一大块润肤香膏,慢悠悠地顺着脸、脖子、肩头、前胸推了开去,然后对最近的肌肤状态微微有些不满意,觉得怎么也该抽时间做个面膜保养保养才是,亏谁也不能亏了自己。
这是认了。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否知道此事,也不怕他知道此事后是否会暴跳如雷。所以她要做之前和做了之后都不曾向他提过半点,不因为顺了他意替崔家求了情而来向他邀功邀宠,也不怕他知道她为赵家求情而与她反目。她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就等着他发作或是接受。若非是宣侧妃上门,自己还不知要多久才知道,张仪正趴在榻上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许樱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忍了又忍,明明是想发火的,开口却是低低一声:“为什么?”
许樱哥见他没有发火,微微有些讶异,神情中便带了几分认真,转身看着他道:“我说不为什么你信么?”
他自然是不信的,但不信又能如何?他自以为很了解她,最后却发现根本不了解她,甚至很陌生,因为都是假的。张仪正沉默许久方淡淡道:“别以为你顺了我意我就会原谅你替赵家求情。我不会原谅的。”他认真地低声重复了一遍:“不会。”声音低不可闻,与其说是说给许樱哥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许樱哥听得清清楚楚,直言笑道:“其实我还真不是为了顺你的意,也不是为了顺谁的意,想做就做了。告诉三爷一个好消息,你可以欺负我了,我得罪了父王,你便是打我两拳想必他也不会惩罚你,只会觉着我不守妇道,就该打一打才好。”
她突然间不再甜言蜜语,不再谄媚,张仪正反而有些不适应,怔了怔才挤出一句:“活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若是就这样轻易放了他家,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谋逆?”
许樱哥将身上的罗袍紧了紧,十分严肃认真地赞同道:“三爷这话说得是极。但凡谋逆的,就该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抄家灭门,再不然男的该去势罚没入宫,女的没入教坊才是,什么小孩子呀,奶娃娃呀,谁管他,谁叫他生在这种人家的。既然幸运如斯,能逃得一条囫囵命流放到边疆,那便该想着感激天恩,随时准备为国捐躯洗涮身上的罪孽才是,怎能还想着要避开伐晋大战呢?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人心同理,崔家犯的罪可比赵家犯的重得多。”
满满的讽刺挖苦,让人无可辩驳,张仪正满心不服,挖空心思正想找点什么来说,便听青玉在外低低喊了声:“奶奶。”
“我去去就来。”许樱哥立即顺势起身径自走了出去,全不管张仪正是否青黑了脸面。
到得外间,但见几个丫头全都没走,人人都是一副紧张的表情,许樱哥知道她们是担心自己和张仪正会上了宣侧妃的当吵闹起来,便笑着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吵不起来。众人松了口气,青玉上前替她揉着肩膀低声禀道:“婢子见着了张平家的,她只说请您放宽心,待她去打探一下是怎么一回事明早过来回禀。婢子瞧着她的情形似是知道些的。”
许樱哥舒服地靠在她怀里道:“怎么说?”
青玉道:“她送我出来时,说了一句,奶奶只要对王妃尽孝,照顾好三爷就行,其他人,其他事,一概不需理会。”
青玉的怀里又暖又软,许樱哥差点没就此睡过去,听到丫头们偷笑了方拼命挣扎着站起身来打着呵欠往屋里走:“都散了吧,这些天大家伙儿都累了,早点休息。”进得屋里,只见张仪正还趴在榻上沉思,听到声响便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已经不复之前的狂躁,更多了几分沉静迷茫。便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被褥,商量道:“三爷这会儿要不要解手?这些天我很累,大概会睡死了听不见你喊。”
她身上的暖香味直往张仪正的鼻子里钻,张仪正不自禁地往旁边让了让,又恨她适才讽刺得自己无话可说,便忿忿地道:“不要。”
“那今夜可以睡个囫囵觉了。”许樱哥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笑着走到床边放下帐子,重重躺倒在床上。
“全无举止的懒婆娘。”张仪正低骂了一声,悄悄回头看去,只见大红的罗帐已经把他和许樱哥隔绝在了两个世界里。须臾,罗帐里的羊角灯被吹灭,屋里屋外顿时一片黑暗。张仪正怔怔地看向黑暗里的那张婚床,想象着许樱哥是否也在里面这样探究地窥伺着他,他有很多问题堆积满心头想要问她,嘴却似被铜丝铁线密密匝匝缝了一遍又一遍,只要张口便觉得痛到了心里去,便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房内影影绰绰的家具帐幔,将心中那些纷乱迷茫一点一点地压下去。
二更鼓响,张仪正累极,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突听得许樱哥低声道:“幼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仪正一个激灵,硬生生清醒过来,冲口而出:“她的生母是圣上所赐的宫人。”
许樱哥不明白,按说,既是皇帝赐的宫人,便是不甚得宠也不至于如此不受人待见才是。她等了片刻,不见张仪正有继续往下说的迹象,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听说父王今日早上使人往林州送了一封信,到底是心疼你的。”
明明一切照旧如常,两个人却都觉得房中安静到就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窗缝里钻进来的风也一样有迹可循。
许樱哥安静地等待着,张仪正亦然,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沉默,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话却是不能不答的,若是故意避开去,反倒不妥当,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斟酌再三,张仪正清清嗓子,道:“上次在侯府,我听岳父的意思,此战将会十分艰难。且二哥又是在那老匹夫手下,只怕更是艰难。”
见他不再提崔家之事,反而提起了张仪先,许樱哥有些诧异又有些放松,顺着他的话头道:“要相信吉人天相,二哥领兵多年,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就和那日大姐同我说的一般,武家姐夫此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平安归来便是大善。”
“唔。”张仪正又默了片刻,接着道:“幼然的生母是服毒死的,她当年本来一直都在圣上身边伺候笔墨,有次宫中家宴,父王醉酒,醒来她便莫名躺在一旁。为了此事,父王差点被圣上拿刀砍死。后来她到府中,生了幼然没多久便在圣上寿诞那日服毒身亡。她连玉牒都没上,若非你是嫁入王府,只怕也见不着她。”
“……”许樱哥一时无语。虽则这女人最终被赐到了康王府,但老皇帝为了这个宫女狂性大发砍杀唯一的嫡子,说明也是禁脔,康王同志赤果果的被人栽赃陷害了么,那么这样出生的张幼然哪里又会得到康王与康王妃的待见?宣侧妃一心想把她推销给自己,明显就是想让自己讨公婆的嫌。可恨这混账一直不肯提醒她,许樱哥忍不住讽刺道:“原来我以为三爷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仪正冷幽幽地道:“之前那女人一定要你收她做徒弟,我没提醒你?”
许樱哥想起那时候房里的确有过一声响,便罢了,笑问道:“那八十七神仙卷你知不知道?”
张仪正答非所问:“日后不要再同我提赵家之事。”
这算是妥协?不需要他和康王怎么去管赵家,只要他二人不闻不问,自有人去操作。许樱哥目的达到,便懒得应答他,自摊开了手脚梦周公去。张仪正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痒,煎熬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将过去,一夜乱梦,梦到自己独自一人茫茫然立在荒野里找不到方向,醒来一身冷汗,心意惘然悲凉。
白藤春凳穿行在康王府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所过之处众人先是侧目,随即又低头屏声,装作不曾看见。张仪正最是好面子不过,一张脸涨得通红,满脸忿忿之色,许樱哥随行在一旁,温和低语:“我记得去年春天在香积寺里第一次见着三爷,三爷也是乘着个白藤肩舆要去看我家做法事,又凶又好瞧。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真是没想到呀,我居然嫁给了你。三爷你当去香积寺烧烧香拜谢一下神明才是。”
张仪正趴在凳子上被人围观本就十分羞恼,听她说起旧事,又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越发火大,正待反唇相讥,抬眼看到许樱哥狡黠的神情,便硬生生将一口气咽了下去,磨着牙不说话。
许樱哥见他如此,也就失了捉弄他的心情,正色道:“三爷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切记不要再这样冲动了,累人累己。”
“唔,贤妻说得是。”张仪正居然从善如流,目光温柔。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许樱哥顿时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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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精力很难集中,写得不是太满意,希望后面能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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