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许府带回来的各色礼物分配完毕,交由张平家的领着青玉、绿翡一一送至各房各院后,许樱哥将账本合上,疲累地打了个呵欠,看向窗下软榻上坐立不安的张仪正道:“三爷可要歇歇?”
张仪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要答话,就见雪耳立在窗外比了个手势,于是站起身来往外走:“你自己歇着。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想走就走还叫禁足?康王妃命令的忠实执行者高嬷嬷与袁嬷嬷对视一眼,决定由袁嬷嬷出面阻止。袁嬷嬷快步上前,借着行礼的空隙就将张仪正给堵在了门前,恭恭敬敬地道:“三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张仪正的眉毛猛地挑起,语气不善地冷笑道:“和你有关系?”
袁嬷嬷镇定地道:“王妃说过……”
“嬷嬷……”许樱哥站起身来道:“明日要誓师,男人们心里总是记挂着这些大事的,三爷左右也不会出府,最多就是往前院去打听打听消息。”
袁嬷嬷哼哧了两声,张仪正早不耐烦地转身大步出去了。高嬷嬷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同许樱哥说话:“奶奶要是还有精神,咱们这就铺了纸笔把各府各色人等一一写来,只要把人名儿和关系记得熟悉了,再参加上那么几次宴会就能认全了。”
许樱哥扫了眼立在廊下低眉垂眼的雪耳,打起精神道:“那就铺纸笔吧。宜早不宜迟,最近各府喜事多,难免要经常碰面的,见了面喊不出来实在不好。”
袁嬷嬷气不平,冷冷地扫了雪耳一眼,走到许樱哥身旁低声道:“奶奶什么时候有空,也该定个规矩了。”
许樱哥微笑道:“三爷就是规矩。”
高、袁二人对视一眼,再不言语。
张仪正畅通无阻地出了院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院走去,走到半道,遇着蔫头巴脑、无精打采走过来的张仪端,想起之前张仪端母子千方百计就想把冯宝儿塞给自己,由不得生出几分恶意来,笑眯眯地上前将张仪端给堵住了,抱拳恭喜道:“四弟大喜啊!”
张仪端立时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回了张仪正一礼:“多谢,多谢。”眼睛一转,故作惊讶:“不是说三哥要同三嫂留在侯府给忠信侯夫人伺疾的么?怎地就回来了?”
张仪正笑道:“这不是听说你大喜,特意赶回来恭贺你的?”用力拍了拍张仪端的肩膀,低声笑道:“冯家表妹才貌双全,智慧无双,你有福了!这般好亲,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言罢哈哈笑着径自去了。
张仪端气得脸色煞白,立在原地默默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仰起头来,微笑着往宣侧妃所居的萱瑞院而去。旁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还偏不给人看!虽然意难平,但配了冯宝儿总比配个小门小户的好。
张仪正走到前院便收了笑容,径直走到一排专供王府护卫歇息值夜的房子前,选定了其中一间,一脚踹将上去:“朱贵,出来!”
房间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不多时,满脸谄笑的朱贵点头哈腰地快步出来,先笑着唱了个肥诺,谄媚地觑着眼睛看了张仪正片刻,笑道:“哎呀!三爷红光满面,气色真好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张仪正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如何?你小子怎地才回来?”
“路上不好走,昨日回来听说三爷去了侯府,不好追过去。”朱贵的眼睛溜溜地往周围扫了一圈,凑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人还在林州没挪窝,待遇与其他人犯一般无二。”
张仪正大怒,狰狞了脸道:“当真?”
朱贵唬了一跳,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都是小的亲眼所见,不然借小的十二个胆子小的也不敢乱说。”眼看着张仪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他犯浑,吓得赶紧抱住他低声央求道:“这事儿虽是王书呆所托,但您已经尽力了不是?也不是马上就要死人的事情,虽无人特意照料他们,可也没人特意虐待,何况这番小的按您的吩咐上下打点了一回,日子想来不会太难过……”
“滚开!”张仪正黑着脸猛地将他一推,朝着西南角便大步奔去。朱贵挠了挠头,暗道一声不好,飞快往内院奔去寻康王妃报信。
康王府西南角有几个安静的小套院,其间住着康王身边最重要得力的几位谋士。崔湜所居的院子风景最好,面积最大,谋士们多是背井离乡而来,闲暇时少不得聚在一处说说话,下下棋,崔湜所居之地便成了日常聚会之所。近日朝中风云诡谲,府中又新近得了这么一桩赐婚,以崔湜为首的几个谋士少不得聚在一起谋划应对,以求在康王回府后就能拿出最有效的应对方案。正说在高兴处,就听外头伺候的小厮一迭声地喊道:“三爷,三爷,先生正在议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仪正板着脸冲了进来,冷着声音道:“我有事请教崔先生,还请诸位先生略避一避。”
众谋士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给崔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同张仪正拱了拱手,把地方腾了出来。
“见过三爷。”崔湜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对着张仪正行了一礼,张仪正才不似世子那般礼让他,大喇喇地一掀袍子在他面前坐下,冷着脸道:“去年秋天,我曾认真请托过先生一件事,不知先生可否还记得?”
崔湜笑道:“记得,三爷那时不是想给冒澹川一个饭碗么?他那典签做得不错,肚子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三爷是不是还想再给他提一提?但再往上,只怕就要王爷点头了,在下做不得主啦。”
张仪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不是这事儿,是王中丞之子请托我帮忙照顾崔家流放到林州妇孺那件事,我当时请托先生,看是不是能给他家换个地方,只要能远离西晋便可。先生记不记得?”
崔湜微蹙了眉头道:“记得。”
张仪正又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冬日之时,我又求过先生一遭,先生记得否?”
崔湜挺起腰杆道:“记得。”
“两次先生都应了我,先生记得否?”张仪正站起身来,俯下身子气势汹汹地瞪着崔湜,恶声道:“先生既不肯做,何苦要哄骗于我?在你眼里,我竟如此好欺?”
崔湜不慌不忙地对着他深深一揖,正色道:“还请三爷见谅,您骂也好,打也好,此事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先生是父王面前第一得力之人,我哪里敢动先生一根头发丝?”张仪正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涩声道:“为何?你们可是族亲,当年你们两家人……”
崔湜垂着眼豁出去似地道:“当年家母在世之时是来往得比较密切,但不怕三爷见笑,在下不过是为了尽孝讨家母欢心。实际上,在下一直十分鄙夷崔氏父子为人。已然断交,便不可能再多事端。”
张仪正怔住,满眼的不敢相信:“可是你当初……”
崔湜苦笑道:“三爷是要说只是流放崔家老幼,而非是罚没入官操贱役一事?彼时各大王府人人自危,在下便是顾着王爷也不敢插手。这事儿,恐怕去问许侯爷更好问得清楚些。”
“又关许家什么事了。”张仪正沉默片刻,猛地指定了崔湜吼道:“我只问你,当初你母子逃难至上京,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更无余粮度日,若非是崔家老太太伸出援手,崔家老爷子替你引荐,你哪里又能有今日?如今不过是举手之劳,立刻便要伐晋,林州首当其冲,他一家老小都可能死掉,你却也不肯帮一帮?”
早有伺候的下人闻声赶来,见状战战兢兢欲上前相劝,崔湜朝众人摆摆手,心平气和地看着张仪正渐渐变红的眼睛,淡淡地道:“三爷您太激动了。在下不帮,自有在下的理由,问心无愧。”
张仪正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嘶哑着嗓子道:“你有什么理由?”
崔湜皱了眉头道:“这是在下的私事。三爷不必得知。三爷若真是想帮那崔家,自可去求王爷,何苦来为难在下?但在下要奉劝三爷一句,同是做子女的,三爷便是不能替王爷分忧解难,也不要给王爷添麻烦。朋友义气要讲,却也要看能否作为。”
“先生说得是!你这孽畜,片刻不在眼皮子底下便要犯事!还不赶紧给先生赔礼道歉?”康王妃一阵风似地走进来,堪堪拦在张仪正面前,对着崔湜深施一礼,抱歉道:“崔先生,对不住,这孽畜得失心疯了。”
崔湜还了康王妃一礼,恭敬道:“王妃多礼了。说来也是在下欺瞒敷衍三爷在先,三爷生气愤怒也是有的。”
“先生不必自谦,这些年先生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都是为了府里好。”康王妃转过身对着张仪正喝斥道:“孽畜,还不给先生赔礼?”
张仪正却只是咬着牙愤怒地看着崔湜,康王妃岂容得他如此放肆?一个眼神扫过去,便有孔武有力的护卫上前强按了张仪正,逼他给崔湜行礼致歉。崔湜哪里肯受这种礼,淡淡一笑便托辞走开。
康王妃晓得其尴尬,也不勉强,只回身瞪着张仪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晓事的小畜生!”话音未落,突地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身子一晃便往旁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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