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清闲,不受打扰的话,在大宋当官是非常享受的生活。
当然,有几个前提,知州及以上的文官,进士出身,被政敌排挤无所事事。
事实上,在大宋没有几个知州会去管州内的政务,一般都是通判忙里往外。所以,在大宋,进士出身的文官绝大部分要经历通判的履历,因为这是熟悉地方事务最重要的经历。一般来说,知州级别的官员到了地方上之后,会做一两件事,比如说疏通河道,比如说修建书院,做完这事之后,三年任期就能随便划水了。这叫刷政绩。
至于说励精图治这种事,不是没有,而是绝少数。
《论语》早就说过了为官之道:多看少说,谨慎做事。这才是为官之道。两千年来,恪守这条做官法则的官员,不见得一定会辉煌腾达,但是稳中有升是不难做到的。
想想知州都不愿意管理俗务,像吕惠卿这样的高官,怎么可能揽着工匠的活计,替李逵去忙里忙外?
宣抚使衙门将事发到了延安府,然后再由军队配合,之后一层层往下,最后让李逵看不懂的是,竟然公孙胜担任了督造大炮的重责。之所以吕惠卿会对李逵拍着胸脯表示,他会给李逵准备一切,那是因为李逵是绍圣甲戌科的探花,正儿八经的文官集群之中的精英,这才有了大佬的头口承诺。但这样的承诺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公孙胜就比较倒霉了,他被迫接了军令状,只有十天的时间。他和工匠们研究火炮的材料,最后得出结论,光融化铜钱不行,需要精铜融炼,才能达到要求。
全城收罗制钱,绍圣年的不成,铅太多,最次也得用嘉佑年的制钱。不同年份的铜钱,铜的比例是不同的,仁宗时期的铜钱最好,因为含铜量高。但是到了神宗时期就不成了。
好在大宋缺什么也不可能缺制钱,很容易就能获得足够的制钱。但是精铜就不好弄了,如今想要从中原调集,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在肤施城内想办法。
李逵忙着督促高俅训练炮兵,一开始也没有打听到底谁去督办造炮的工作。等到公孙胜找到他,公孙胜找他并不是为了和他协调火炮的事宜,而是这货惹麻烦了,想要找李逵来摆平。
“你是说你假公济私……”李逵眼神不善的盯着公孙胜,天地良心,公孙胜都为自己喊冤,他可是忙的连吃饭上茅房的功夫都没有,还有什么心情假公济私?
公孙胜悲愤道:“大人,这是造谣,我为大宋兢兢业业,怎么敢假公济私?再说了,我已经留下了宣抚司的白条,还有将宣抚使大人的公文都给普济寺的了看了,哪里是假公济私,分明是和尚不肯为国效力,还要落井下石。大人,小人怀疑普济寺的和尚私通西夏。”
你一个道士,跑到人家和尚庙里,没收了人家的法器,临了还把人家庙里的大钟给没收了,说要铸造武器对付西夏。
如果公孙胜没有穿着道袍,没有带着拂尘,一切都好说。
关键是你一个道士,去人家庙里砸场子,和尚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佛道相争,就和猫狗打架一样,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看不顺眼对方。李逵琢磨着自己不能搀和这事,开口道:“你为何不去找吕公?”
吕惠卿是鄜延路最高的军政长官,这种牵扯到道士和和尚的纠纷,他多少也能管一管。至于李逵?
算了,他如今的官职,啥也管不了,抓个奸细逃犯倒是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可要是调节和尚和道士的纠纷,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脸面。
没想到公孙胜愣是没走,低着头,咬牙切齿道:“吕大人信佛!”
那种绝望的眼神一度让李逵古怪的想到,这家伙会不会暗地里给吕惠卿下药,弄死这个叛变了昊天大神的家伙。
即便是公孙胜退无可退,李逵也不觉得他有插手帮忙的理由。他左顾右盼道:“你没看到我忙着吗?”
忙着招收高级家丁?
对于高级两个字,公孙胜或许没有多少感触。但是对于李逵的豪爽他深有体会,当然同时也鄙夷李逵的人品。什么高级家丁,说白了就是战场上的灰灰。别人不清楚,公孙胜还能猜不到吗?李逵过些天恐怕就要上战场,程知节指望不上,这位虽说是将门子弟,可要是放在战场上,连身为程知节的狗腿子的公孙胜都恐怕要在装死和逃跑两条路中间二选一。
高俅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公孙胜能不清楚吗?
这位是蹴鞠大神,战场萌宠。
最后所有的临战指挥都要落在李逵的身上,而李逵在这时候招收什么高级家丁,肯定不是真的需要家丁,而是选几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忽悠着去战场上送死。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有别的可能。忽悠人,公孙胜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自告奋勇道:“小人可以为大人效劳。”
这小子是赖上了自己,李逵如是想到。
正在纠结的时候,阮小二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喊:“少爷,门口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李逵抬眼问阮小二:“谁和谁打起来?”
“两个莽汉打堵门的那个和尚,也不知道这和尚怎么就得罪了俩人,不过少爷,我看这两人很适合做家丁。”阮小二欣喜的比划着,似乎李逵身边招人之后,他就能晋升家丁小队长似的。
趴在墙头上,发现公孙胜这家伙早就找到了个好地方,李逵鄙夷的心说:“无胆匪类!”
院子外,果然俩个莽汉对一个大和尚拳打脚踢,和尚却并没有求饶,反而大呼小叫的抱着脑袋,高喊道:“两位休要动怒,听洒家说,你们真的是前世的逆缘,今生死敌,要是不皈依我佛,用我佛无上佛法化解心头的怨恨,必然不死不休。和尚是为你们好。”
毕竟是打和尚,只不过是个嘴欠的和尚,两个壮汉也不敢用力。
和尚李逵早就认识,就是普济寺的大和尚,来他这里堵门告状。李逵也不敢去搭理他,讲道理,他恐怕讲不过和尚,用武力,只能将矛盾越来越激化。
“高个的大汉拳脚功夫扎实,尤其下盘稳,是把好手。”
阮小二看的双眼放光:“可惜那个矮胖墩空有一身蛮力,但是没有功夫的底子,拳头挥出去,都是飘的,可惜了一身的力气,没用对地方。”
陆谦在边上也装作作样的看着,他不喜欢这种爬墙头偷看的恶习,但问题是连李逵都喜欢,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即便是装模作样,陆谦不敢标新立异的表明自己的追求要比李逵高。
陆谦迟疑道:“那个壮汉不矮吧?主要是其中一人太高了,光力气大也挺好,从军不需要一个个都是高手。再说了,李大人说过,只是临时招几个可用之人,不见得人家会留下。”
阮小二扭头上下打量了一阵陆谦,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和你比不算矮。”
陆谦的身高不如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真要是人高马大,他就不会在御拳馆中主修手刀了。可是身高被比他还矮的阮小二鄙夷,陆谦实在有点难以接受,期期艾艾地为自己申辩:“黄帝内经里说了,男子身高会长到二十八岁。也就是四七之年,我还有差不多**年的可以长高的。”
解释要是有用,为什么世上有如此多不听劝的人?
阮小二冷笑道:“一年长一毫也是长个,一年长半尺也是长个,我今年长了半尺多,你呢?”
半大小子阮小二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这段日子窜高非常明显。陆谦口拙,扭头闭着眼抚平心头的伤痕。心中暗暗决定,这辈子都不和阮小二这家伙说话。
见差不多了,李逵从墙头下来,出门喊停:“住手!”
两个壮汉停下了手中的拳头,让人惊叹的是,和尚竟然毫发无损,从地上起来,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喊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和尚智清,见过大人。”
智清和尚?
李逵也没在意和尚叫什么名字,让他惊奇的是智清和尚没事人似的从地上起来,完全不像是个被两个莽汉拳脚相加毒打了好一阵的样子。这份从容的样子,让李逵心头忍不住猜测,这和尚什么来头,不会是练的金刚不坏神功吧?
至于有没有这门功夫,李逵不知道,但智清和尚似乎对李逵很重视,解释道:“贫僧不过是会些外门的保命功夫,比不过大人的不凡和奇遇。”说话间,智真和尚煞有其事的捻动手指,突然脸色一变,惊叫道:“古怪,实在古怪,天杀星改命,好重的煞气。”
别人似乎觉得这老和尚迂腐,一开口就得罪了李逵这个文官。
可李逵心头咯噔一下,天杀星,这不就是说的自己吗?可问题是,什么梁山一百零八将,这时候还是没影子的事,突然别人提出来,顿时有种被点破的紧张。李逵佯装浑不在意的笑道:“大师,看出什么来了吗?”
“和尚最近喝粥,饿地前胸贴后背,可能眼花了!”
看着智真和尚锃亮的脑门,李逵突然想起来了,智清和尚这不是那个东京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吗?
他还有个师兄,五台山文殊院的智真和尚?
想到这些,李逵不仅头大,这帮和尚不会真的有法力吧?
不过,李逵还是隐忍了下来,拉来了公孙胜,两人见面,顿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智清和尚指着公孙胜的鼻子破口大骂:“贼道,不安好心,我佛和你家真人河水不犯井水,为何与我佛过不去。今日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某来,和尚和你这道士不死不休。”
发现智清和尚没有认出公孙胜,李逵顿时放心不少。
拉着和尚去喝茶,并让人准备一桌素菜。
智清和尚长吁短叹:“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普济寺原本就是香火不旺,如今庙里的和尚只能喝粥度日,没想到还让这不要脸的道士将我庙中的法器给偷走了,还掳走了庙中钟楼的大钟,贼子险恶之极。”
“肤施也不算是座小城,为何大师的庙中生计艰难呢?”
李逵关心的样子不似作伪,这让智清和尚心头的怒火下去了不少。普济寺始建于唐朝,当初也是辉煌过,寺庙有庙产耕田近万亩,按理说日子不该过的如此艰难。可谁让延安府突然成了大宋和西夏交战的重灾区,肤施城外的农田因为请不到农夫耕种,渐渐的被荒废了。
而肤施虽说是延安府的府城,可实际上,这是一座军镇。
城里除了厮杀汉,就是服徭役的民夫,前者有消费和布施的财力,但问题是军汉,都不是善男信女,压根就不信佛。后者倒是挺虔诚,也愿意相信佛祖的灵验,但问题是民夫一个个穷的叮当响,不仅没有布施庙宇的能力,甚至还需要庙里时不时接济。
李逵越听,越觉得和尚闹事是假,脱身是真啊!不过这和尚也是个狠人,一言不合庙都不要了,准备走人。
李逵迟疑道:“不知大师有何去处?”
智清和尚长叹道:“方外之人只求个安身之所,实在不行,只能去投靠我师兄智真。说起来也不能怨大人,党项狼子野心,危害我大宋边陲数十年,如今延安府人人与党项为仇,战时需要佛家出力,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庙宇颓败,佛像都已经损毁,如今法器尽失,已经无力维持。唉……”
要是智清和尚大吵大闹,李逵还真不会搭理他。可问题是这和尚说的可怜,要是李逵还莫不关心,就说不过去了。
“不知智真大师所在何处?”
“五台山文殊院。”
智清和尚长叹道:“我家师兄如今刚升任方丈,收留我等几个还是能做主的。”
“果然。”
李逵还真没想到在延安府能遇到智真和尚,不过这和尚不简单,要说功夫也可能深不可测。他琢磨了一阵,觉得结个善缘也不错,于是开口道:“我岳父乃当朝太师,笃行佛祖,我给你修书一封,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去京城碰碰运气?”
“多谢大人,小僧愿往。”智清和尚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就等着李逵说这话似的。
李逵好笑,给智清和尚写了一封推荐信,交给老对方。
智清和尚千恩万谢离开,留下两个莽汉面面相觑,不知会遭遇什么。
李逵抬手指着高个的大汉道:“你们是来应聘高级家丁的?”
“没错。”两人异口同声道。
“知道为何报酬如此丰厚吗?”
“打仗了,总有些人觉得事不关己,但某不认为能躲过去,有钱拿,还能杀党项贼人,这好事哪里去寻?”
“小人也是这个意思。”
对方的实力不错,尤其是那个高个的大汉,李逵当即决定收下他们,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来。介绍一下自己,从你开始。”
“小人郑屠,之前是学了杀猪,有点力气,学过些粗浅的功夫,但比不上行家里手的手段。”矮胖些的壮汉也不怯场,语气平缓地说道,唯独看向李逵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难以琢磨。
高个的大汉说话鼻音重一些,有点瓮声瓮气的样子,还没开口就先笑了起来:“俺是个粗人,家里以前就是军户,俺没有别的爱好,有酒有肉不给钱也不要紧。对了,俺叫鲁达。”
郑屠也就算了,鲁达?
你个浓眉大眼的莽汉,知不知道刚才和一个坏蛋一起把自家的师叔给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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