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参谋长打开资料夹，开始向他汇报已经收集的情报。

在有些昏暗的指挥部里，114师团的其他参谋，也都站在屋内，目光同样落到那副地图上面。

“目前来说，我们已经得知，敌人驻守在南京城的兵力不多，加起来大概只有七八万人。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敌人临时招募的部队，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88师驻守在中华门之外，这是一支劲敌。

在上海的时候，他们就曾经给上海派遣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末松茂治，笑着说道：“师团长阁下，说起来，这里可是有一个咱们的熟人。”

“熟人？谁？”

末松茂治眉头微皱，低头将香烟点燃。

在他愈加浓密的黑色胡茬上，白色的烟气婷婷袅袅。

如同黑色大理石上拂过的白色丝带。

“秦时明，根据我们的情报，秦时明带领的三营，就在雨花台上驻守。

而雨花台作为中华门的屏障，其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敌人想要守住中华门，便一定要死守雨花台。

这一次，又是我们和秦时明交手的机会啊。”

末松茂治掸了掸烟灰，走到地图前面，手指在南京地图上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雨花台的位置。

他用手指，狠狠地敲了两下雨花台，仿佛要将这里敲的粉碎。

“这还真是老熟人了啊，这个该死的秦时明，杀了我们114师团这么多人，拍拍屁股就从江阴跑了。

这一次，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还怎么跑？跳进长江喂鱼吗？”

末松茂治恶狠狠地说着，从黑色的胡茬之间，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牙齿。

“那我们·····”

末松茂治冷笑道：“我们主攻雨花台！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要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他的参谋道：“好，我这就去向总司令部申请，我们114师团，要攻击中华门方向。”

“去吧！”

末松茂治说着，便单手掐腰，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眯起眼睛，盯着地图上的雨花台。

在他的嘴角，笑意越来越浓，好像是锋利的匕首，从刀鞘之中慢慢抽出。

····

十二月九日，南京城中阴云覆盖，城外的炮声隐约可闻。

秦时明站在雨花台上，用望远镜看着后方的中华门。

此时，城门已经被完全封死。

他们这些留守在城外的部队，必须在这里血战到底，再无退路。

“城门封死了，不打算给我们活路了啊。”

白英杰半蹲在地上，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吐槽道。

“不过，我跟你打赌，最多一个星期，那些扬言要和南京城共存亡的某些**高层，就会拍屁股走人。

留下来我们这些倒霉蛋，和小鬼子拼刺刀，嘿嘿····”

秦时明知道，白英杰此人，原本会有一个非常光明的前途。

毕竟，他是黄埔军校出身，真要算起来，那是天子门生。

不过，因为见不得自己长官的某些作风，多说了几句，得罪了人，才会成了一个小小的连长。

否则的话，他经过淞沪会战，怎么也能捞到一个营长当当。

罗成轻咳一声，用沙哑的声音道：“那就拼呗！拼死一个老子够本儿，拼死两个，老子赚了。”

可秦时明却指着城墙道：“三天之后，我们从这里撤退。”

“啥？”

不远处蹲在石头上的张水根先是一愣，随后就面露喜色，一拍掌道：“撤退好啊，营长您英明啊！”

谢长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秦时明道：“营长，我觉得可以让张连长留下来殿后。”

张水根一听，就跳起来直跺脚道：“你个狗日的谢长龙，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

秦时明清咳一声，让两人安静下来，继续道：“南京城断不能守，我们没有必要把热血泼洒在这里。

我到时候会说服旅长和团长他们，咱们一起撤退。

在长江岸边，我已经联络好了船只，他们能够帮助我们横渡长江。”

“可是····”

白少卿有些担忧道，“咱们团长那性子，只怕是····”

秦时明道：“那到时候把他打晕了扛走。”

几个人正说着，就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

几乎是本能地，几个人同时卧倒在了地上。

“轰隆隆！！”

一枚炮弹，就落在距离雨花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

那里的一处岗亭，也被直接炸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战斗警报的声音，顿时就在雨花台上拉响。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齐齐看向炮弹爆炸的方向。

“狗日的小鬼子，炮兵都能打到这里来了。”

罗成念叨着，已经将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

“集合部队，进入战斗位置！！”

秦时明大吼一声道。

实际上，在战斗警报响起来的时候，整个雨花台的士兵们，都已经跑进了防御工事之中。

甚至是那些学生兵们，也都在老兵的带领之下，钻到了壕沟之中，抱着步枪，不时探出脑袋来，向外面观察，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262旅的指挥部之中，旅长朱赤，已经将营一级指挥官，召集了起来。

进入指挥部中，秦时明向他点点头，便来到了布防图前面。

朱赤没有废话，用铅笔指着地图道：“最新的消息，日军距离我们这里，只有不到二十里了。

与此同时，日军第六师团，已经对光华门展开了猛攻。

不过从我得到的情报来看，光华门的弟兄们很是勇猛，敌军久攻不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环顾了指挥部内的众人一眼道：“如果他们打不下来光华门，就一定会转而攻击中华门。

想要攻打中华门，我们雨花台便是第一道屏障！

弟兄们，做好誓死报国的准备了吗？”

“人在阵地在！”

指挥部内的**军官们，几乎同时说道。

朱赤一拍桌子道：“好！是我朱赤领出来的兵！

命令部队，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小鬼子想要进入南京城，就要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是！！”

众人齐声高呼着。

会议结束，众人离开了指挥部，可秦时明却留了下来。

“小秦，你怎么还不走啊？”朱赤有些奇怪地问道。

秦时明看着朱赤，上前一步道：“旅长，我···我有事情跟你说。”

朱赤笑道：“什么事情啊？尽管说，在我这里，不必怕说错话。”

这样说着，他便在指挥部里面，寻找自己的剃刀。

因为连日部署作战，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和洗脸了。

秦时明道：“旅座，我想说····等到十二月十三日，我们便从雨花台撤退如何？”

“什么？”

正在抽屉里面翻找剃刀的朱赤身形一怔，转过头去问道。

秦时明抿了抿嘴唇，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道：“十二月十三日，我们从雨花台撤退！

我···我已经准备好了渡江的船只，到时候，可以确保咱们262旅的弟兄们平安撤走。”

朱赤听完这话，便站直身体，向前一步，凝视着秦时明道：“你说的这句话，我现在就能枪毙你，知道吗？”

秦时明点头道：“是，我知道，这句话是在动摇军心。

可是·····死守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唐总司令，甚至是咱们的师长孙原良。

恐怕已经打包好行礼，随时准备乘坐他们预留的小火轮，从长江逃跑了。

中华门的城门已经被锁死了，旅座，我们是弃子！”

“就算是弃子，那又如何！！我们撤走了！南京城的百姓们怎么办？

我就是能多守雨花台一秒钟，多为南京城的百姓们争取一秒钟逃生的时间，那我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朱赤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时明看着这位老长官，也是为他的一番话感到动容。

他知道，自己很难改变朱赤的想法。

“旅座，我····我想说，您活着离开这里，还能杀更多的鬼子，也能···”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朱赤斩钉截铁地说道。

随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用双手扶住秦时明的肩膀道：“小秦，我知道你不是怕死。

你有更加光明的前途，你是将才····不！你是帅才！

你好好活下去，将来必然能在抗战事业中，发挥出中流砥柱之作用。

可是····我不能跑了！从上海跑到苏州，从苏州跑到南京，我朱赤一路打，一路跑，一路打，一路跑。

可是你不一样，你在宝山城，在四行仓库，在江阴花山，已经证明了自己。

你没有抛弃过谁，你也没有亏欠过谁！

但是我朱赤呢？我做了什么？

我告诉你，小秦！

从上海撤退到南京，我朱赤丢下了一千三百四十一个兄弟！

他们都是我的兵！他们都死在了撤退的途中，可是·····

可是！我甚至无法把他们的遗体带回来！

他们就这么被扔在荒郊野岭，扔在泥泞的道路上。

小鬼子的坦克车，就从他们的尸体上碾压过去，我做梦都能梦到那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