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东宫内侍

孟秋这一关, 就是七天。

日月交替,她苟在屋里整理着这段时日的事儿,以及寄体的情况。等到确认她身份干净后, 她又没事做,便去找门口守着的宫人闲聊。

从东扯到西、再从南扯到北,林林总总,试图把不在燕承南身边的这三年都补回来。

可到底是不抵用的。

小郎君依旧优秀又耀眼,皇帝看重、臣民拥护, 乃至亲舅舅丞相大人也与他亲近。可孟秋偏生觉得,不太好。

她嘴拙, 讲不出是哪儿不好,但凭借着上回与燕承南那番碰面,那寥寥几句的对话, 她就固执己见的, 有了定论。

“多想无益,”她把发丝揉的凌乱,叹气, “还不如盼着早点出去。”

也不知怎的,还真被她说准了。

就在当天正午。

“来福, 来福诶!”门被拍的哐哐响, 那内侍的嗓音放大了便显得尖利, 吵闹得有些刺耳。他喊着孟秋, 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殿下让你过去!”

尽管俩人没仇, 但碍于寄体莫名其妙得了好差事,她也难免被嫉恨。

少顷,她木着脸开了门, “……哦。”

“你怎就这么慢腾腾的?”他偏还继续阴阳怪气,“难不成还要让殿下等着你?呦,可真是好大的……啊!”

孟秋收回了踹他的那只脚。

“……”她低腰看着被踹倒在地,摔懵了的内侍,一字一顿,“闭嘴。”

他是个怂的,欺软怕硬,以往对着寄体嘴欠惯了,一时改不掉。如今在孟秋面前,不过被她踹了一下,就憋着气不做声了。

虽说仍有不服,却不敢再闹腾。

而孟秋本也不必要这么粗暴。可她这番过去,也不知是要被问罪,还是当庭释放。

任由燕承南怎样做,孟秋都清楚,他这是没找着凶手。

若不然,她这人微言轻的小太监,哪儿会被太子殿下传见?查出与她不相干,至多给她些银两等赏赐罢了。息事宁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秋这样念叨着,踏进了正殿之中。

她跪地行礼,规规矩矩,“奴婢见过殿下。”

得了他不轻不重、不冷不淡的一声,“嗯。”

少年郎手里端着一盏茶,正在等她。他神情寻常,身边伺候的宫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既不像问罪,也不似询问。

他不作声,孟秋便只得跪着。等到跪了一刻钟,她逐渐反应过来,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一是下马威,摆着架子冷待她、试探她,若她被吓住说出些什么,就再好不过;二是做给旁人看的。这时殿里都是他亲信,若她果真有异,那她在这儿待久了,她后面的真主子说不定会觉得心慌;三么……

孟秋悄自看了下高处,那个站在燕承南身边的,是被庄家送进宫,才来不久的掌厨嬷嬷。

三么,则是给庄家解个气。

这面她胡思乱想好半晌,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那面,燕承南品罢香茗,没再让嬷嬷添水。

他还是不曾喊起孟秋,任她跪着,问道,“为何笃定有人投毒?”

在扯谎与沉默之间辗转片刻,孟秋决定折中。她低着头,答道,“奴婢当时布菜,察觉有人盯着看,又隐约听见说甚……毒、什么的,这才惊着。”

“当时问你,为何不说?”燕承南继续追问。

她敛着眉,眼睫轻颤,答地清脆又迟疑,“奴婢怕打草惊蛇。”

“这几日为何又不禀报?”

“奴婢怕被灭口。”

“……”

燕承南一时竟无言以对。

“现如今,”他看着孟秋,“又不怕了?”

“在您面前,奴婢不怕。”孟秋略作停顿,俯身叩首,“唯您能证奴婢清白。”

她说得太过斩钉截铁,半点儿余地也不留。

话已至此,燕承南没再多问旁的,只是语气平缓地告知她,“昨日在留书的屋里搜出点东西,昨夜里他便服毒了。”

留书?孟秋认认真真回想,却一无所得。

“既你是清白的,”燕承南看她满脸茫然不似作伪,面上神色却不改,仍自冷淡着,道,“又护主有功,便调来孤的身边伺候罢。”

“!!!”她在猝不及防之下没来得及藏住那阵惊愕与诧异,堪称震惊的望向燕承南。

少年沉着与她对视。

他眉似墨痕,浓淡相宜,如今浅浅蹙着,都宛若丹青大家费尽心血的勾勒而出。乌沉如点漆的眼眸里无甚情绪,目光也是冷的、淡的,既清又寒,生疏且自持,令孟秋有些无所适从。

孟秋乍然意识到,自个儿这样的举止太过冒犯与逾矩。她受惊似的挪开眼,低眉顺眼垂下脑袋,做出温驯的姿态。

至此,这事儿方才算作拍板定案。

加上上回与燕承南的分离,她已有足足一月有余,没和他相处了。

再到他身边时,免不得要去慢慢适应。

不过他年幼时养成的习惯至今未改,口味、作息、乃至喜好,大多都不曾变更。这让孟秋在他身边,看着朗朗如月、琤琤如玉的少年时,也时常有些关于小郎君的熟悉感。

相较于当年,如今许多事都不必孟秋去做。她倒也清闲,燕承南抚弦她收琴、对弈她收棋、看书她剪烛、绘画她研墨。

做着小厮的活计,几近整日都跟在他身边。

随着时日渐长,她从小太监一跃成为了东宫里太子跟前得宠的内侍,出门遛弯儿都能碰着上赶着要奉承她的。

也正是因此,在下毒之人已被查出的消息传出去后,才好以假乱真,掩人耳目。

孟秋对于燕承南的放任全盘接收,更顺势而为,故布疑阵。连她自个儿都信了,那个凶手的确被他不慎揪住了破绽。

“欲擒故纵啊……”她提着灯笼回房的路上,忍不住自顾自的嘀咕起来,“他才多大,照着他这能耐,我全然派不上用场啊。哎,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等她一句话嘟囔完,脑海中骤然响起“叮——”地一声。

这回所预警的并非是燕承南,而是她自个儿。

【系统提示:检测到未知敌人】

【坐标东南方向,距离:10m】

【预测三秒后抵达,请您及时撤离】

“……啊?”

系统更新了?还是她权限又升级了?

她尚未来得及询问,就一扔灯笼,转过身撒丫子狂奔。身后有人追个不住,她则是扬声大喊救命。

“有刺客!来人呐!”

“救命啊!!!”

少女的嗓音尖锐又明亮,在这寂寂深夜里更是响彻云霄。

然而她反应太迅速,甚于让那人连近身都难,就被她这叫喊声吓得不敢再追。眼见着人群聚集,好似都要惊动到燕承南了,他则是连忙想溜。

孟秋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侍从不用多大功夫就将这一片围住,再仔细搜查,不过一个时辰就将那躲着的贼人抓住了。

而孟秋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瞅他。

是个老太监。

“谁指使你来的?”她看着从老太监身上搜出来的凶器,忍不住问着。

她并不曾得到老太监的回答,就如同她不曾等到燕承南过来一样。都是预料之中,以及这场闹剧,也该是的。

看着老太监被押走,孟秋的气息也渐渐平稳了。

“山不来就我,”她踢了下路边的碎石子儿,从胸腔肺腑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就山。”

一夜无恙。

次日。

又是个晴天,春阳明媚,暖融融照在身上,软乎乎透着花香般,令人心喜。

孟秋一边给燕承南研着墨,一边将昨夜里的事儿,都和他讲了个清楚明白。不得他应答,遂厚着脸皮再开口,“不知可曾找出真凶了?”

“未曾。”少年郎答得意简言骇。

他善丹青,笔墨晕染间便连绵出一片山峰峦嶂,又云深山险。从构图到运笔,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流畅地让孟秋赞叹。

“不知此画该题什么诗?”她不禁问。

燕承南落笔,“《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她细细把这首诗在心底默读一遍。

清隽藏锋的一手小楷甚为好看,筋骨傲然,又不失秀雅,哪怕当做字帖来临摹也使得。

“殿下画的真好,”她自然而然的夸赞着,“字也好看。”

对于这般直白又露骨的言辞,燕承南听入耳中,笔下微顿,复又如常。他垂着眉睫,“昨夜里既遇险了,今日便休一休,出去罢。”

孟秋只道,“奴婢愿意陪着您。”

“……”燕承南抬眼看她,“陪孤作甚?”

“在您这儿,奴婢能安心些。”孟秋实话实说,见他对此不置一词,便禁不住笑。她接过那支笔,又拿过砚台,一并去盆里仔细洗干净了,沾得满手墨香。

她说,“实非哄您,是奴婢和您在一处,就觉得够了。”

哪怕小郎君如今羽翼渐丰,在她视线范围内,想挡刀也容易些。免得突然生事,还得着急忙慌的折腾。

“所以,”她语气坚定,“就算往后不是贴身伺候您,也请您莫要把奴婢赶走了;就算是做些杂活,奴婢也愿意。”

燕承南仍看着她。

不得不说,她确实敏锐又聪慧。经过昨夜一事,这茬儿将人引出来,虽是个小卒子,尽管仍需追查,可说到底,孟秋的用处尽了。

不清楚她的底细,又不明白她的用意,现下,燕承南不必要将这么个隐患搁在身旁。

可他打算过几日将孟秋调走的想法,被她就此戳破。

孟秋不晓得他怎么想,只是轻言细语的,表着忠心,诉着心思,一语中的道,“殿下,奴婢的命是您的。”

他鸦睫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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