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通房雌儿

“你听说不曾?”

“当年的先皇后, 那位静娴皇后……”

“似乎是被人害死的!”

流言蜚语在几日里传遍宫闱上下,乃至世家门第,亦是有所听闻。

“还有啊。”

“当今圣上, 对此事也清楚的很哩!”

“你说,当今将太子立为太子……”

“究竟是对先皇后情深义重、抑或心怀愧疚,还是……”

“碍于庄家太过势大?”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宛如唇枪舌剑,血淋淋的捅破一些早就被掩盖住的过往, 非得借着故去的旧人,将现下尚且活着的那些, 都闹得不得安生。

起初这言论只不过小范围的,在上下门户间传播,想不到愈演愈烈, 像是谁人的刻意为之。

皇帝不闻不问, 态度不太寻常。诸多世家不敢做声,私底下却不知想着甚,心思活泛的, 哪里还不晓得这是皇帝对燕承南有了意见?虽说不晓得缘由,但也不妨碍他们观望。

涉及此事的庄大人装聋作哑, 既不表态, 亦不做声。

唯独燕承南, 就算对当年的往事不甚了了, 却依然被牵连其中。到底是生身母亲,他并非不在意。即便他连先皇后的模样都不晓得。

叩源推委未免像是欲盖弥彰, 愈发印证谣言。倘若不管,任由其发展,难免变本加厉。

燕承南为此忙碌好几日, 有意找出幕后人,又苦于寻不着踪迹。

当初先皇后一事姑且算作丑闻,深宫内的天家秘史尽管显而易见,也没有搁在明面儿上的。要得就是个体面。因此,往事被埋在岁月的尘埃里,除却皇帝与几个老人,可谓是再无旁人晓得。对外么,推说是难产,乃至他日追封皇后,亦是给足了庄家的面子。

直至一封血书问世,方才教此事朝另一个方向发展而去——

血迹干涸许久,字迹里泛着乌色,笔划缭乱,遥可料想写信人的焦急绝望。乃是某个为先皇后陪嫁的,庄家婢子的自述。

简短的几十余字,上书着她好容易保住性命,意图回到庄家,却没得法子,只好待在皇帝跟前苟且偷生。未曾想,她是将旧事瞒下了,可在被燕承南晓得真相后,唯恐她泄露秘密,遂,狠下杀手。

临死前,她怨恨交加,留下书信一封。

这物什乃是由个宫婢送往庄家的,自称已被燕承南寻到踪迹,心知命不久矣,又感念那老婢的恩情,故而冒险一试。送罢东西,这宫婢折回后,当天夜里就投井了。

庄家随即泛起轩然大波。

老庄大人就这一个嫡出的独女子,视若珍宝。奈何他官及前太师,为得稳固地位只好舍女求荣。当年老两口听闻先皇后死讯,皆是悔不当初,可惜悔之晚矣。

再待到此刻,乍闻先皇后是被害死的,而太子,这外孙明知生母死因,却妄自隐瞒,杀人灭口!岂还了得?

今日他宁肯不顾生恩只图权势,等往后,假使他真真切切荣登大宝,鸟尽弓藏也当得是足可预见。又有誉王,死得如此蹊跷,当真不是发觉到他甚么隐秘?方才教他狠心辣手?

前不久他坑杀士族、力捧寒门,连庄家都心不甘、情不愿,正是誉王相助的。

林林总总,桩桩件件。

就算庄家与东宫绑在一处,成了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亦不愿坐以待毙。由老庄大人亲自拍板定案,意欲下手夺权,哪怕担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骂名,也要免得燕承启日后的赶尽杀绝。

随着庄大人态度一变,就算只是微乎其微的些许,也教朝堂上举座皆惊。

哪怕站队,亦还有个先次之分。

类如宣、彭、陈这几家,作为太子近臣,且不说私心,哪有愿意让庄家压一头的?同为辅佐储君的臣子,他却胆大包天,妄图以下犯上?

……尽管另有隐情。

此事的影响要说不大,又确切是狗心狗行,何其毒也?

人心难测。

那些大世家不满庄大人所为,尚且可以不搭理,但其余依附太子的官宦却无力以继。一家老小,容不得他等做出君辱臣死这般忠肝义胆的好事,更不愿掺和进去,成了争权攘利的替死鬼。

如此,这般,再到议事时,若遇着燕承南与庄大人意见相左的,竟一时分不出个高低。

“汪侍郎徇私、受贿皆已查清,恶行昭著,实为害群之马。”燕承南重申着狗官的罪名,试图劝说,“证据确凿,如若再不去管,岂非愈发助长他的气焰?”

“臣知殿下一心为民,可殿下焉不知‘为君之道,以教令为先,诛罚为后’?”庄大人沉声道,“汪侍郎行事有差不假,但混迹宦海渐久,又有谁人留得两袖清风?至死不渝?”

燕承南轻敛眉尖,微抿唇角,“……大人何出此言?”

“他贪墨败度,相较那等草菅人命之辈,如何?相较那等滥杀无辜等人,又如何?”庄大人语句冷硬,一字一句反问他,“他纵使作恶,何至于恶行昭著?抑或是殿下更为在意的,别有他事?”

“庄丞!”一旁的太子太傅彭大人,忍不住反驳他,“作恶便是作恶,不论轻重,皆是恶!何曾有你这等说法?”

“好,我且失礼,冒昧一问。”庄大人语句凛然,“彭大人清白一生,家中子弟是否亦然?皆亦然?严律之下,人人自危!”

“你……”

“彭老消气。”燕承南不好教他俩相争,当即出言打断,再问道,“诸卿以为呢?”

“微臣……附从丞相大人。”

“……臣亦附从。”

“殿下此举甚好,却得谋而图之……”

“极是。”见得胜负已定,庄大人语气逐渐和缓,不紧不慢地说着,“区区汪侍郎不算要紧,其父则难以处置。当前局势本就紧张,若再添一劲敌,只怕骑虎难下。”

燕承南无声低叹,垂目应道,“大人说得是。”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殿下须知……”庄大人一个顿住,缓缓与他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庄温瑜在事后匆忙赶往东宫。

旁人不晓得,他却一清二楚,此事必定和燕承南毫无干系。

而今的燕承南,定然对往事概无所知。

可惜他现如今未及弱冠,哪怕在朝中都只是个顶着世家子名号,领着闲职的小官。是以,庄家诸位长辈要做决定,就算他出言相劝,也无济于事。

难办便在此处了。

血书上的内容多虚少实,但先皇后死于非命是真。唯独最为恶毒的,就是闹出个灭口的假案,从中挑拨庄家与太子的关系。尤其前有改革政权一事,更有誉王做例子,愈发教人心生疑虑。

他把详情掐头去尾,挑拣着能说的,隐晦将其透露给燕承南。

“殿下,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找出真凶。”庄温瑜略作停顿,即便晓得言语伤人,但却只得讲道,“而是怎样和家中表明,您对二姑姑的事情并不知情。”

燕承南在窗畔负手而立,沉默着,一时不曾答话。

“是造谤生事,血口喷人。”庄温瑜疾声说着,“祖父怒极说的是气话,爹他还无有下定决心,而那人怕是另有后计,届时——”他话音止住。

余下的倒也不必多言,燕承南并非不明白。

“……表兄这回执意要来,可曾挨骂?”他话音温和,“劳你费心了。”

庄温瑜默然片刻,轻叹着摇头,“不妨事,应当的。”

他却又忽而道,“哪怕外祖父都听信此事,大舅舅亦在多怀顾望……你竟这般信我么?”

这一番话,若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嘲。

“我和您认得……多年。”庄温瑜语意莫名,“依照您的性情,倘若真要灭口,应得光明磊落的当众斩杀,而非做出如此小人行径的举止。”

闻言,燕承南遂笑。

“事已至此,我既迟一步,以致受制于人,想必是没得法子自证清白的。幕后其人心计之缜密严谨,步步筹谋,大抵已然料中我的进退失据。”他眉目沉静,语气清淡,不见分毫慌乱,条理清晰的感慨着,“殊不知他下一步,又将落子何处?”

“您……”庄温瑜心中一动。

“且看我所想的究竟是对是错,”他缓声道,“再去作打算。”

话音落下,庄温瑜就晓得他已有对策了。

“家中……”他提及时面色如常,未曾由此而生出隔阂,与庄温瑜说,“外祖父爱女心切,我亦为母后欣喜。”

引得庄温瑜一愣。

燕承南的言辞轻描淡写,“他们要如何做,便由着去罢。”

“只是委屈您了。”庄温瑜叹息着。

他又笑,“不委屈。”

两人谈罢此事,各自说过几句话。正值山雨欲来时,庄温瑜不好多留,匆忙同他告退。

临到庄温瑜出门前,他再度道出一句,“多谢。”

蝉鸣声聒噪,仿佛呜呜咽咽的低泣,哀怨着夏日的毒辣与无情。时不时的掠过一阵暖风,拂着枝梢,引得花叶摇曳,簌簌作响,像是留恋着红尘俗世的挽歌。

燕承南孤自在窗畔,面上的情态极淡,宛若薄暮间一抹轻雾,疏疏又空空。

孑然一身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前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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