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莹儿在饭馆休歇了一日, 于次日卯时动身前往锦衣卫署。
刚走到大门时,正见一列身着红衣的锦衣卫走了进去, 个个英武不凡, 想来是从宫中当值回来的。
今日算来她才第二日在锦衣卫的后厨上工,她对后厨的事情还非常不了解。
那日她第一回到厨房,待到苏起走人, 张继三与厨房里的一帮人都各忙各的, 完全不理会她,连问个名字都不愿意说。这般不受待见, 以至于让她觉得尴尬无比, 她呆在厨房, 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先前她问过苏起, 锦衣卫署总共有五千来号人, 这里是总署, 京城内外各处都有分所,再加上在外面打游击的,常驻在此的人约莫二千多人, 还得算上在宫中轮值的, 这里每顿约莫要做一千大几百号人的饭菜。
那日她算过, 后厨有四十来人, 除了前任主厨张继三外, 庖厨十人, 其他的都是帮厨, 其中有三位帮厨是中年妇人,好像是庖厨的妻子。
蓝莹儿想着这些事情,经过温宸的书房, 探头看了一眼, 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是哪所军营出了案子,如今温宸连个人影也不见,她昨日问过蓝容,温宸也不曾到过饭馆。
进了后院拱门,她见厨子们所住的一排屋子都是关着的,有的屋子里传出打鼾的声音,有的屋子里有一些起床的动静。
到了厨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蓝莹儿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将两个超重的食盒放在用来备菜的大案板上,将里面的点心一样一样地端出来,这些点心可是她昨儿个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准备的。
接着她开始准备做早饭。
可是厨房里面乱糟糟的,她走上几脚,险些被那些筐子棒子袋子给拌倒。
于是简单地收拾了下过道,又找出几袋子白面,准备和面做馒头。
上回她在这里时,见识过这里的厨子做馒头,那叫一个混乱不堪,馒头做得大小不一,味道不一,费时也长,如此一来,锦衣卫得等到辰时正才能吃上早饭。
蓝莹儿想着刚刚进门的那一列锦衣卫,他们一定很饿了,于是将背上的背篓放了下来,里面有昨夜里做的各种甜咸不一的馅料。这样一来,便能为早上省下不少时间。
只不过这些馅料都是她花银子买来的,到时她还得想想,如何跟上边的人说说,把成本算回到自己口袋。不过也只有这一回而已,就算上边的人不肯把银钱算回给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不在意这点点钱财。
背篓里少不得还有她特制的酱料和调料,这都能为她做的菜增色增味。
除了食材外,里面还有一根三尺长的粗木棍。这个木棍是用来压面的,一般和面都是两手来和,但一次要做几百上千人的面食,光是靠着两手,那不得累死,且还费时,所以她早年便想了个法子,两手配合着这根粗木棍,可以加快和面的速度,又可以省下手上的力气。
不过要用上这根粗木棍,必须得在和面的案板上钉上一个固定的铁圈,铁圈上配了两个粗铁环,到时只需将木棍套进铁环里,便能利用这个着力点来压面团。这铁圈配铁环是她自个儿在纸上画出来后,再找铁匠去打的,好在她的饭馆里早前找铁匠多打了一套,于是就拿了过来。
她在厨房里找到锤子之类的工具,在案板边缘处将这套铁环钉了上去。
接着她一次性倒了三袋子白面在大盆里,和上水,调和好后再放入她从饭馆带来的一团老面,将其揉到一起,再放在案板上用粗木棍压。
面和好,静置之时,便去灶台边点火开灶,又将大锅里注入水,蒸笼好像洗得不够干净,她又拿去重新刷了一遍。
待到灶火和锅上都准备妥当,面也发得差不多大小了,于是她将面团又揉加按压弄了一遍,再将超大型的面团分成一个个的中型面团,将成压成饼状后将馅上均匀地抹上去,再卷起来,而后静置。
不一会锅里的热水温度烧得适宜,她便将卷好的面放进蒸笼里。
这时有两位妇人进了厨房门。
“哟!这不是我们的主厨蓝姑娘吗?”说话是年长些的。
蓝莹儿冲她们笑道:“甘婶,闻二娘,你们早啊!”
瘦高个的闻二娘好奇道:“你知道我们的名字?”那日里前任张主厨可是与他们说过了的,一定不能搭理蓝姑娘,一定要把蓝姑娘气走。
蓝莹儿笑道:“那日你们虽然不理我,但我听见他们喊你们的名字,就记下了。”
“咦!你怎么把这面卷成这样,并且这样大一个的份量,都可以吃下五六个人了。”闻二娘面对新主厨,说话毫无敬意。
蓝莹儿则毫无怨怪之气地解释道:“做成这样,便是可以省时省力,待到出锅,再来切成小段。”
闻二娘皱起眉:“听着倒是个办法,但这样厚这样长,能蒸得熟吗?”
蓝莹儿:“比平时蒸久一些便可以熟了。”
“哎哟!这软香糕真是好吃哩!是哪里来的?”那边甘婶吃下一个又拿一个。
闻二娘一眼撇见,忙跑过去也拿起一个尝了,立马赞道:“嗯……好吃好吃!”
蓝莹儿笑看着她们,不说话。
甘婶见蓝莹儿不说话,便道:“一定是哪位好心的小哥哥从宫里带出来的。”
这时又进来五六位帮厨,闻二娘和甘婶忙招呼他们来吃,闻二娘还拿了个盘子,说她男人去市集买菜了,得留下两个给她男人吃,甘婶见此也拿盘子留了二个。
接下来厨房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百来个各式各样的点心没一会便被他们一抢而光,一个个吃得意犹未尽。
“唉!可惜是宫里的东西,估摸着也就能吃着这么一回。”
“能有一回给你吃就不错了,知足吧!”
这时张继三带着两位厨子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桌案上的碟子,里面还有些糕点的残渣,于是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闻二娘说:“不知道哩!许是值夜班的锦衣卫从宫里带来的。”
张继三一听是从宫里带来的,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想着没留他一块,心里有些不高兴。他一眼横向正准备要做第二锅包子的蓝莹儿,又看了一眼已冒白烟的蒸笼,皱了下眉,走到蓝莹儿身边,冷嘲一声:“手臂这么细,有力气和面吗?”
蓝莹儿眉头一扬,将手握成拳头,手臂弯曲高高举起,转脸看向张继三:“本姑娘我从四岁开始和面,练到如今,十几个年头了,手头上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目光移到粗木棍上,“再说本姑娘加了这个神器,和面就更简单了。”说罢将大盆子里刚揉成团的面团倒在案板上,再用粗木棍配合着手来边揉边压。
她心想,既然要当主厨,气势上就不能输给张继三。
不过她也知道现如今厨房里几十号人是没有人愿意听她号令的,目前她只能单打独斗,所以也不去喊别人帮手,只自己做自己的。
想要征服别人的心,得先征服别人的胃。
这就是她这两天想出来的对策。
而张继三看着她一次性弄了这么多的白面,还能将面揉成团,当真是看得不敢置信。还有这个木棍,因着铁杯是松动的,木棍套在里面自在得很,可随意摆动按压,这神奇玩意儿当真是厉害了。
但他因着是个好脸面的,下不了台来问这木棍是哪里来的法子,于是便抱胸站在案板旁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蓝莹儿转脸看向张继三,唇角抽出一个笑:“张师傅,你是有话与我说吗?”
张继三手里把玩着一根青菜,时不时地将叶子扯断了随意丢在地上,“蓝姑娘,你是主厨呀!今日既然来了,我自然得听你吩咐。”
蓝莹儿微笑道:“张师傅,那我的吩咐你会听吗?”
张继三呵呵一声笑:“那得看是什么吩咐了。”
蓝莹儿与张继三相对而站,她头微昂,扬眉道:“张师傅,要不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张继三哈哈一笑:“你一个小姑娘,要与我打赌?赌什么?”
蓝莹儿指着堆白面的那处:“就比做早点,因我已做出了一锅,那锅就不算,接下来我再做两锅,你也做两锅,看谁做的好吃,谁就当主厨。”
“不是已经定下了你是主厨吗?我如今是你的下手副厨。”张继三脸有点臭。
“如果你赢了,我向上边主动请辞,将主厨之位还给你。”
张继三眉头微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我赢了,你当真能主动请辞?”
蓝莹儿重重点头:“不过,如果我赢了,你经后就得听我的安排,不许与我为难。”
“好!”张继三一巴掌往满布白面的案板一拍,惹得面粉扬得老高,呛得自己和蓝莹儿连退了好几步。
接下来张继三开始揉面做包子,他动作娴熟,力气也大,一看就是做包子的老手。
不过他做包子和面的法子比较老套,一次性最多只能揉一袋子白面,并且揉好的面团得一个一个地分,分得大小不一,也就没那么好看。另外他还得去准备馅料,馅料这块,他就必须得找帮厨来帮忙了。
其实做馅料十分重要,包子好不好吃就在于馅料,蓝莹儿上回在温宸的书房里吃过这里出的包子,味道很是一般,所以她很有信心能赢。
而张继三看着蓝莹儿做的面团都是铺上了肉馅再卷成长条状,又觉得那份量也过大了,虽然闻二娘在一旁说了到时她会分出来,但光是想想,放在锅里这么大一个的蒸,一定不好吃。
蓝莹儿的肉卷早就做好了,只是为了等张继三的,才没有立马拿出来到饭厅。不过她利用后面的时间,趁着闻二娘的男人买回了不少的猪肺,煮了一大锅的猪肺萝卜汤。
待到两笼包子和两笼肉卷放在饭厅,按着蓝莹儿和张断三定下的规矩,他们在旁边看谁的早点最快被人吃掉。
一千多号人,四大笼的包子和肉卷是远远不够的,不过后厨里厨子多,锦衣卫目前也只到了二三十人,其它的也就可以交给别的厨子了。
显而易见的,那些锦衣卫在吃过蓝莹儿的肉卷后,基本就不会选择张继三做的,当有人选了张继三做的包子,一听说另外两笼肉卷特别好吃,就丢下张继三的包子,去拿蓝莹儿的肉卷了。
不一会,可见蓝莹儿的肉卷吃得一个不剩,张继三的那两大笼,还剩下整一笼,另外还有桌案上有不少是吃了一半不要的,那些都是后来选择吃蓝莹儿的。
后来锦衣卫吃肉卷吃得不够,嚷着要还吃,蓝莹儿便将里面多出来的一笼拿了出来,结果刚揭开盖,便被锦衣卫们哄抢完,有的抢得急掉在地上的,还被人捡起来吃了,也不嫌脏。
卫署人多,往日早饭都十分简单。不入流的那些锦衣卫,基本只有素菜包子和馒头吃;入流的校尉可以吃到大肉包子;百户以上官职的,可尽情吃,另外还可让厨子安排别的伙食。
因着伙食一般,也有好一部分在家里住着的锦衣卫在家里吃,又或是跑到外面去买别的东西吃。
至于指挥使大人,那自然就特别了,都是张继三亲自做的三菜一汤,再加上一大碗各式浇头的面条。不过今日官爷们都不在,来的都是不入流的和校尉。
“咦!这肉卷是谁做的,怎么这么好吃?还有这猪肺汤,味道鲜美得不得了,一丁点异味都没有。”
有一位在宫中当值回来的红衣校尉看着张继三问。
张继三脸色不大好看,但上边的人问话,不可不如实回答,于是嗫嗫道:“是蓝姑……蓝主厨做的。”
锦衣卫们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蓝莹儿,这些人多数都是在宫中轮值的锦衣卫,对蓝莹儿不太熟,但也有一位没入流的锦衣卫知道蓝莹儿,他连忙说:“她就是蓝姑娘饭馆的老板娘,如今到我们卫署来当主厨了。”
这时有一位玄衣校尉一脸惊讶道:“难怪这么好吃,原来是堂子巷蓝姑娘饭馆的老板娘,我可是蓝姑娘饭馆的常客呀!你们那里的酱猪蹄子,我隔天就得买个来吃。”
“蓝姑娘饭馆的酱猪蹄子来喽!”
正当这时,一位玄衣锦衣卫提着两个黄色油皮纸袋快步走进了饭厅,他将油皮纸袋递给刚说话的玄衣锦衣卫,“来接着,我家老仆就抢了两手,没多的了,刚好你我各一个。”
玄衣锦衣卫接过油皮纸袋,高高兴兴地开吃了起来,任旁人看得口水直流。
饭厅的事自不必多说,张继三悻悻地进到后厨之后,他一屁股坐在米缸上发呆了许久。
蓝莹儿因着刚有不少人还要吃她做的肉卷,她只得又忙活了起来。但她带来的肉馅没有了,得重新去跺肉调馅。
此刻她十分需要帮手,但厨房里的那些帮厨都看着她,又看着张继三,似乎想帮手,但又悚着张继三多年来的管教而不敢帮。
蓝莹儿听阿六说起过,这个张继三的叔叔是宫里的太监,还是有官职的太监,十分得皇上宠信,所以没有人敢得罪张继三。
不过一会,只见张继三从米缸上起了身,他撸起了袖子,走到蓝莹儿身边:“蓝主厨,我张继三虽是一粗汉子,但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今日的打赌是你赢了,往后你就是主厨,我愿当你的副手。”
蓝莹儿一边和面,一边笑看着张继三:“张大哥,我之所以做得比你好,不过是当年认了个好师傅,往后我在这里当主厨,定也不会藏着掖着。”这话再明白不过了,自己的手艺就在这,你能不能也做出一手美食来,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跟着学了。
张继三一听心下高兴,便大臂朝着帮厨们一挥:“都赶紧地过来帮忙。”
接下来数日,张继三和后厨的一大帮子们算是见识到了蓝莹儿所做的美味,再加上几日后他们才知道每早备在菜案板上的点心是蓝莹儿做的,就更加心服口服了,如此一来,蓝莹儿与后厨的人关系也迅速好转了起来。
不过因为有了蓝莹儿当主厨,锦衣卫们都不在家里和外面吃了,一个个都回到卫署饭厅来吃饭,一日三餐的,一顿不落。这样一来,后厨们都忙翻天了,好在蓝莹儿有自己最省事的一套做事经验,在她的主持下,后厨不仅变得干净整齐,做事还有条不紊,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到饭时就慌乱不周到的事情了。
半个月后,一直未见过人影的苏起突然一大早地回了卫署,到了后厨,拿起刚出锅的包子烫得险些将包子给落在地上,待到他将包子稳进嘴里,他含糊不清地急急道:“莹儿,马上跟我走。”
一帮大老爷们忽地听苏百户喊蓝主厨为莹儿,不由得一个个都噤了声。
蓝莹儿问:“是温大人那里有事情吗?”
苏起几口将热包子吃下,又一手抓起两个,急急往门前走,并道:“快些走吧!大哥出事了。”
蓝莹儿一听便急了,忙解了围裙布,随便地净了下手,立时跟着苏起出了后厨的门,待到了门外,又冲里头喊道:“我走后,一切听张副厨安排。”说罢,连走带跑地离开了锦衣卫署,在大门外骑上了一匹快马。
她上了马才发现,这匹马是她先前弄丢的那匹汗血宝马。
这事儿现如今没法去细问,苏起说温宸出了事,她跟丢了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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