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江靠过来的时候,祁殊心跳停了一瞬,随后立刻疯狂的鼓噪起来。
他从没见过师尊穿这种颜色,那一身玄色完全压住了他平日里清冷的气质,将他整个人衬得温润而矜贵。若说往日的凌霄仙尊叫人不敢目视,那么现在的他,仅仅往这街上一站,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顾寒江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那双眼睛温柔专注,仿佛只看得见祁殊一人。
祁殊有点呼吸困难。
他许久没有回答,顾寒江也不催促,倒是摊贩有些纳闷:“二位,您这是买还是不买呀?”
祁殊恍然回神:“……买!”
“只要一个?”摊贩是个会做生意的,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问题,乐呵呵问,“要不和方才那两位一样,凑一对儿如何?这个就不错。”
他拿起另一块面具。
那面具与顾寒江手里的模样相似,但神情严肃,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祁殊耳朵顿时红了:“我们不是——”
“不错。”顾寒江看上去倒是很满意,偏头问祁殊,“喜欢吗?”
祁殊:“……”
顾寒江:“就这两个吧。”
最后,师徒俩一人拿了一块面具,离开小摊。离开前,摊贩还热情的道了两句“百年好合”之类的祝福话。
祁殊都不敢看自家师尊的表情。
虽说这个时代男风盛行,陵阳城民风也相对开放,但这也……开放得过头了。
祁殊耳根还有点发烫,他余光看向身边的人,后者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狐狸面具,神情放松。
师尊看上去……心情好像很不错。
刚才那摊贩说了那样的话,也没见他反驳,要是搁以前,他肯定要生气的。
“不戴上吗?”顾寒江忽然问。
“啊?”祁殊稍有晃神,看见师尊已经停下脚步,偏头看着他手里那块面具,才反应过来,“好……”
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何况另一只手还拿着糖葫芦,一时手忙脚乱。
顾寒江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面具。
“别动。”
他微微倾身。
祁殊顿时被师尊身上清清冷冷的气息笼住了。
顾寒江帮他将面具戴到脸上,把系绳系在脑后,还体贴地帮他调整系绳的松紧。动作细致温柔,耐心询问:“这样如何?”
祁殊没有回答。
他能清晰感觉到师尊虚搭在他颈侧的手腕,时不时触碰到发丝的手指,以及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的视线。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
“……”顾寒江松开手,后退半步,低声问:“还在生气?”
祁殊别开视线:“没、没有……”
顾寒江仍然望着他。
祁殊受不了他这目光,也受不了因为这人过于出众的容貌,而吸引来的无数视线。
祁殊自问平日里定力没这么差。
可是他等了好些天的人忽然出现,还打扮得这样好看,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很正常。
祁殊虚弱道:“师尊也把面具戴上吧。”
顾寒江:“好。”
他指尖在面具上轻轻一敲,那面具骤然消失,而后缓缓出现在脸上,盖住了那张美得过于扎眼的脸。
只留下了那双形状锋利的唇瓣,以及轮廓精致的下颚。
祁殊听到了周遭刻意压低的惊呼。
祁殊:“……”
明知自己现在备受瞩目,还当众使用仙术,他的师尊是真不在乎会不会吓到别人。
祁殊无奈,拉起顾寒江飞快钻进人群。
.
庙会上人潮拥挤,师徒俩隐入人群,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祁殊一直拉着顾寒江到了一座石桥上,才停下脚步。
“这里应该没事了。”祁殊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没人再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
一回头,却见师尊正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祁殊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他心虚地转了个身,背靠在石桥上。桥下是潺潺流水,河流两岸有人在放花灯,一个个花灯顺水而下,飘向远方。
祁殊拿起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
这玩意还是刚才给岳云清那小崽子买的,不过师尊忽然出现,被这么一打岔,他现在连那奶团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祁殊不说话,顾寒江便安静等在一旁。
他的师尊明明平日里也很安静,可祁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自在,仿佛就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祁殊耐不住这古怪的氛围,把糖葫芦举起来:“师尊要吃吗?”
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师尊早已修行辟谷,不知有多少年没沾染过凡尘的食物,更不会吃这些小零嘴。
祁殊的动作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可顾寒江忽然低头,就着祁殊的手咬走一颗。
细细咀嚼,然后咽下。
“看我做什么?”顾寒江问他。
“总觉得……”祁殊也低头咬了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甜滋滋的,“师尊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顾寒江:“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
分明还是那个人,可他换了民间的穿着,身上带着银两,开始尝试尘世间的食物。
仿佛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凌霄仙尊,而只是个普通凡人。
这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祁殊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他视线垂落,望着石桥下,蹲在河岸旁放花灯的才子佳人,低声问:“师尊,你为什么——”
他想问师尊为什么要换成这身打扮,为什么要回来找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可话到嘴边又停下。
他还是很怂。上次装作醉酒算计师尊,第二天又故意和师尊分道扬镳,多半是他此生最有勇气的时候。
“下山游历。”
顾寒江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也想试一试,凡间的生活。”
凡间的生活。
祁殊从没想过这话会从凌霄仙尊嘴里说出来。
祁殊还想问什么,可没等他开口,修真者敏锐的耳力忽然从周遭的嘈杂中,听见了几道熟悉的声音。
“小少爷你在哪儿?”
“小少爷,你听见了吗?小少爷!”
是跟着岳云清出门的侍从。
祁殊脸色一变,低声道了句“师尊先在此等我”,便飞快走下石桥,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回事?”祁殊抓住其中一个人,问道。
那人回头看他,却露出一丝疑惑:“你是……”
祁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戴着面具,连忙摘下来:“是我,云清不见了?”
“原来是仙长,您在这儿真是太好了!”那侍从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抓住他衣袖,“方才小少爷吵着要去看杂耍,可那边人太多,我们一个不留意小少爷就不见了。我们已经沿着这条街找了好久……”
他声音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那孩子还在这附近。”顾寒江走过来。
祁殊还被人扯着的衣袖,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祁殊拉回来。
顾寒江脸上同样还戴着面具,侍从疑惑地问:“这位又是……”
顾寒江先前曾在知府家暂住过,府上许多人都认识他。祁殊忽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师尊回来了,轻咳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去找他。回去就告诉岳大人,我与小少爷在外面玩,等他玩够了我就带他回来。”
祁殊是知府请来教小少爷仙术的仙长,深得知府大人的信任,说的话侍从们自然是要听的。
众人依言离开,顾寒江才道:“在这边。”
祁殊对这种情况早有防备,出门前就在那小崽子身上施了法。师徒俩循着气息绕过一条街巷,在一处屋脊上找到了人。
岳云清坐在屋顶,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一团,表情紧绷着,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祁殊轻飘飘落到他身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岳云清见了他,终于绷不住,扑进祁殊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祁殊:“……”
祁殊安抚半天,好一会儿才问出了实情。
原来是这小崽子方才玩得得意忘形,逛到这附近才发现和侍从们走散了。他矮矮小小一只,往人群里一钻,哪里还看得见别人,便想要爬个高处寻人。
却不知怎么忽然腾空而起,竟飞到了屋檐上。
然后就下不去了。
小崽子哭得可怜,祁殊却扑哧一声笑出来:“好笨啊你。”
“你刚学御空术的时候,也整天往屋顶树上飞,有一次正好被挂在了树梢上,是我抱你下来的。”顾寒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平静道。
祁殊:“……”
这么丢脸的事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
好在岳云清正伤心着,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顾寒江在他们身边坐下:“不过,几日时间能将御空之术学到这个地步,倒算是有些根骨。”
就连陆承远,当年都没得到凌霄仙尊称赞一声“有些根骨”。
祁殊眼前一亮:“那我是不是能——”
“不能。”顾寒江道,“你尚未到收徒的年纪,何况想拜师昆仑,必须亲自前往昆仑山。你也不能破例。”
祁殊低低的“哦”一声。
岳云清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从祁殊怀里抬起头,小声问:“这位哥哥也和祁殊哥哥一样是仙人吗?”
顾寒江仍没有摘下他的面具,因此岳云清没认出来他的身份。
只不过……
“这位可不能叫哥哥。”祁殊笑着道,“他的年纪,都够当你祖爷爷了。”
岳云清瞪大了眼睛:“这么大吗?”
说着,又探头朝顾寒江脸上瞧:“可看起来就是哥哥呀,和祁殊哥哥一样。”
顾寒江:“……”
顾寒江:“无妨,可以这么叫。”
“不能。”祁殊皱眉,“他叫你哥哥,那我该叫什么?”
都差辈了。
顾寒江将目光徐徐移开,没有说话。
天边忽然在这时炸开几道烟花,身边那一大一小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
漫天烟火声中,顾寒江偏头望着祁殊,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你也可以这么叫。”
.
烟火看完,祁殊和顾寒江又承担起陪小少爷的职责。
又是看杂耍,又是买东西,待到小少爷终于玩不动要回家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岳云清今天玩累了也哭累了,回程时困得直揉眼睛,撒娇要祁殊背他。
顾寒江一句“别太宠着他”还没说出口,祁殊已经把人捞到背上,背着要往回走了。
“你这么心软,如何收徒?”眼见那小崽子已经在祁殊背上呼呼大睡,顾寒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祁殊不以为意:“可师尊不也很宠我吗?”
“就因如此,你才——”
顾寒江的话音戛然而止。
但祁殊猜得到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就因为这样,才让祁殊这么依赖他,以至于这份依赖在岁月中变了味道。
“师尊……”
他们离开时庙会尚未结束,街上还热闹着,可穿过一条小巷的这条街上,却是空无一人。寂静的夜色让一切声音都无处躲藏,包括祁殊轻轻的话音。
他说:“师尊,现在没有人认识我们了。”
顾寒江“嗯”了一声。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是师徒了。”
顾寒江又轻轻应了声。
“师尊方才说,想试一试凡间的生活,要不要也试一试别的?比如……”祁殊抿了抿唇,低声道,“比如,人世间的情爱。”
顾寒江停下脚步。
祁殊也跟着停下来。
他微低着头,视线到处乱飘,就是不敢看面前的人。
顾寒江却问:“我以为……我们已经在‘试’了。”
“啊?”
祁殊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他们今天看过了烟火,陪小崽子逛了街,还买了很多东西。
这些全是人世间的恋人会做的事。
他们俩还戴着那被称作“一对儿”的狐狸面具,祁殊这会儿因为要背岳云清,腾不出手来,今晚小少爷买的东西全被顾寒江拎着。甚至就连这模样,也像极了一对要归家的恋人。
祁殊脸颊有点发烫,慌乱道:“这、这怎么能算,今晚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顾寒江忽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亲吻。
极轻,也极温柔。
那双微凉的唇瓣在祁殊唇上细细描摹,小心翼翼,却不深入,仿佛触碰到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们在这夜色中无声的亲吻,不知过去多久,顾寒江才放开了他。
“那这样呢?”
他注视着祁殊的眼睛,呼吸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滚烫炽热:“这样能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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