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仲秋, 正是丹桂飘香之时。
渭河县傍着一条渭河, 是个物饶地丰, 瓜果繁多的地方。
锦棠甫一从西安府回来, 洗了把手, 换了件碧青色的真裰儿, 便急蹭蹭儿的跑到康家商栈隔壁, 去看自已两个已有十个月大的,弟弟。
两个大胖小子,一个叫宣堂, 一个叫芷堂,虽说姓康,可俩孩子的名字后面全缀着个堂字, 如此一来, 与锦棠和念堂倒是一脉相呈,康维桢于这方面, 算得上细心了。
虽说就这么两个才口水涎涎四处乱爬的小家伙, 于葛牙妹来说, 却是最大的靠山。
双胎儿子的喜讯, 终究盖过了流言, 渭河县的人们便暗地里嚼几句舌根骂几句,当面见了葛牙妹, 谁不要称一声二少奶奶。
她如今不必经营酒肆,专心照料两个孩子, 倒是比锦棠从容了许多。当然, 孩子也不止她一个人照料,就在她生了双胎儿子的当日,康老夫人几乎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全都派了过来,宁可自己无人可用,也要保两个大孙子无闪失不是。
所以,葛牙妹瞧着丰盈了不少,三十多岁年纪,肤色粉白,八月中的微凉天儿,一件宝石青织团花的薄褙子,头发松绾着,坐在廊下逗孩子。
青墙红柱,两个白嫩嫩的小团子,葛牙妹唇齿含笑,远远儿瞧着当真卷轴一般。
锦棠急吼吼的进门,抱起老大宣堂先亲了一口。
这俩孩子生的并不像,宣堂是老大,性子温默些,芷堂是老二,更爱哭一点。
“瞧你瘦成这样儿,这一趟苦坏了吧?”葛牙妹说着,唤了春娇来:“快,给大姑娘弄碗热茶来,如今天热,不能给她加红糖,拿冰糖冲一碗炒米茶,记得多放点儿糖。”
说着,葛牙妹就把锦棠搂到怀中,一捏,手腕也细了不少。
锦棠抱完了宣堂,弄了满身的口水,又去抱芷堂,这个生的黑一点,也丑一点,还是个爆脾气,一抱就哭,嗓门又大,不过在她这个姐姐的眼里,就丑,也丑的可爱,丑的可亲。
锦棠偏要逗他,拿舌尖点了点子炒米茶,哄他来试甜味儿,叫他咂巴到了,又不肯给,往他鼻尖儿上点了点儿,看他伸了舌头,笨拙拙的舔着。
“小时候也没见你这般亲念堂,到底女人有了年纪,就该有个孩子的。”葛牙妹试探着说道:“你和淮安,也该要个孩子了吧。”
锦棠跪在席子上,逗着俩孩子,笑着使劲儿点头。
她这几年东奔西跑的,总是一幅男人装扮,清秀俊气的像个小书生一般。就连罗念堂,喊起来,也不叫姐姐,而是唤她作哥哥。
葛牙妹虽说生了这么多孩子,但终归锦棠是老大,又还是她唯一的女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于锦棠,远比小的几个更疼爱,只是女儿大了,像飞出了窝的凤凰一般,她想疼,却总够不到她。
“你去西安府的时候,京里来了个大商贾,与咱家签了三百坛子锦堂香的价单,预付了一百两银子作订,银子我替你收着,你看,酒何时能灌装出来,估计明后儿人家就要上门来提货了。”
葛牙妹说着,起身,从屋子里拿出一只匣子,于中间抽了一张一百两面值的银票,递给了锦棠。
锦棠眼尖,早发现匣子里别的都是上千两面值的大额银票。
康维桢的全部身价可都在这匣子里装着呢,不过葛牙妹到底二嫁,就算生了孩子,也只是个管帐的,不敢乱花他的钱。
锦棠笑了一笑,道:“好,我会提早灌装的。”
她直觉,这订单当是黄爱莲的人干的。但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从去年就在候她,黄爱莲真能沉得住气,将近一年后才来,一来,就是三百坛酒的大订单。
而黄爱莲千里迢迢,盯上她的酒肆,或者说她这个人,究竟为的什么,锦棠迄今为止还没搞清楚了。按理来说,当不仅仅是个陈淮安那么简单吧。
她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光人物,虽说相貌不算绝色,但因其谈吐,以及经商的能力,还有一个作首辅的爹,可以说满朝文武,只要是男人,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苦而执著的,想打倒她这么个寂寂无名的酒家女,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
回到家。
齐如意和葛大顺,如今是在酒肆里常呆的两个。
不过,齐如意可不要锦棠的银子,也不记锦棠的情,她只当是陈淮安容留的自己,如今一门心思,认定自己是陈淮安的妾侍,便帮锦棠,也是妾侍的本分,毕竟妾侍,就得服侍主母嘛。
锦棠迄今也没给过她好脸,进了酒窖,她先抿唇尝了尝酒,断然道:“这粮砂已经絮了,味儿都淡成这样了,还蒸它作甚,熄了火,做饭去。”
齐如意默默儿望了锦棠一眼,起身出窖子,似是准备要去做饭,忽而折身回来,怯怯儿问道:“二爷该进考场了吧?”
锦棠道:“进了。”
齐如意深深点头,又问道:“二奶奶,考完,二爷就回来了吧。”
锦棠摇头:“大约不会。等考完了,只要能中举,明年三月他就要入京,参加三月的会试,再回一趟渭河县,会耽阁时间的。”
齐如意似乎格外的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锦棠看她也是可怜,这脑子直闷闷儿的大姑娘,上辈子叫齐梅捉弄了半世,也不知最后怎么样了,总归,过的很不好。大约也是脑子太呆的缘故。
不过,她的心是好的,人也实诚肯干,所以,锦棠没想叫她做陈淮安的妾,徜若郎有情妹有意,她倒想着让齐如意嫁了陈淮安,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瞧齐如意如今的样子,春心萌动,一颗心全在陈淮安身上呢。
共同在酒肆里生活了一年多,锦棠为着上辈子而心如止水,也一直暗中给齐如意和陈淮安机会。
但是陈淮安见过的女子太多,将来与他有缘份的,黄爱莲是个响当当的大财主,陆香香人善心美,天真的就跟只小白兔子似的,锦棠瞧着齐如意一番痴心,也是由衷的可怜她。
想帮她,但又觉得,真让她跟了陈淮安那种浪荡子,怕是害了她。
“你再苦上一阵子,等咱们京城的酒坊要开时,我送你去京城,到时候你还可以接着伺候他。”锦棠一笑,道:“但你如今得把心思放在酒窖里,放在酿酒上,酒酿不好,你就永远呆在渭河县,哪都不许去。”
齐如意比之原来瘦了许多,整个人,跟锦棠颇为神似。
她红着脸,狠命的点着头。
据说竹山书的学生们每每开玩笑,总问陈淮安,熄了灯之后,究竟分不分得清侍寝的是妻还是妾。
抑或两个一床同滚,谁先谁后。
他的身板儿,夜御两女当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
且不说这里一个娇娇小妾还盼着陈淮安施点雨露恩泽,春怀跃跃。
且说另一头。
齐梅的妹妹齐蜜,自打齐梅被关进牢里之后,就回到渭河县,掌管起了自家的生意。至于齐梅,如今还在牢里关着呢。
因为姐姐这份大仇,她对于罗锦棠,可谓是恨的咬牙切齿。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喽。
所以,黄爱莲到渭河县,所接待她的正是齐蜜。
黄爱莲几乎算是,一路跟在罗锦棠的身后到的渭河县。
锦棠欢跃跃的往康家跑,去看两个孩子时,黄爱莲白衣罗裙,头戴幂篱,就在路边站着,看锦棠笑着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两年不见,罗锦棠倒是一丁点儿都没变,还是她在凉州初遇时少年郎的神彩相貌。而手腕上,赫赫然的,还戴着她送的那串青金石串珠。
这串珠,是当初黄爱莲想要收罗锦棠为已用,给自己在京城做个暗娼时用的。她居然就那么大摇大摆的,挎的手腕上。
只须看上一眼,黄爱莲就气的几乎要晕过去。
真真儿是打猎却给老鹰啄了眼,她当时怎么就没发现,这相貌标致又妖艳的女子,居然就是陈淮安那个一生无子,传言还泼辣无比,最终却也能得陈淮安同穴而葬的妻子。
*
如今,比之两年前,京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已然病重,眼看大行,而二皇子朱佑镇如今已被策立为了太子,就只等继位了。
陈淮安的生父陈澈也于一月前起复,先到国子监做起了祭酒。国子监并不是个实权差职,但是,大明几代首辅都是从祭酒的位置上提的。
所以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淮安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至于陈澈其人,如今正值四十岁的盛年,年轻时本就貌冠京城的,一回贬谪苦旅,于他来说仿似踱了层金一般,为他蒙上了一层风霜刻成的睿智,再兼国子兼祭酒的清高之职,真真儿的,满朝文武,数他独占风华。
黄爱莲通读历史,早知道陈淮安将有入朝为辅的一日,也知道她父亲黄启良终将退出历史武台,而陈澈也终将上位,成为首辅。
是以,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跟陈淮安的生母陆宝娟结成了莫逆之交。
至于陈澈本人,张扬而不狂妄,风流却不下流,貌似潘安,稳如泰山,为人亦正亦邪,正值醇和如酒的年纪,看似虚怀若谷,实则野心勃勃。
黄爱莲与他也是倾慕已久,几番刻意的相遇之后,如今渐渐儿的,可以做他的红颜知已了。
黄爱莲叫锦棠玩弄过一回,如今抱的,亦是同样,玩弄罗锦棠的心。
毕竟这天下无脑子的愚蠢美人们实在太多太多,而她黄爱莲,智慧与美貌兼具,向来,都是能玩弄到,这些无脑美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团团儿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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