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写到此搁笔,抚心长叹,可算是得了。
刑岫烟一把揪住桌子底下露出来的小耳朵,把金叮叮拎了出去。叮叮一边哎呀,一边说,“姬发为什么要娶姜氏妇?完全没有道理嘛……那个姜氏妇是不是姜子牙的姑奶奶?哎呀,救命……”
迎春和刑岫烟忙活了那么久,绞尽脑汁,模仿《诗经》风格又编撰了十多首情诗艳曲,就只为突出那三句质问:“哪个男人心里没鬼?哪个女人没有两副面孔?见识了真面目你就受不了啦?”
讽刺世人至于极矣。
贾府二小姐和表小姐刑姑娘之大名由此传遍京城。
贾赦知道了,和刑夫人一道将女儿和侄女好一顿训斥:陪金家小猴儿玩儿不好嘛?写什么书!林黛玉的前车之鉴没看到啊?万一哪个混帐废物看中你们,来求亲,我是勉强同意呢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呢?
刑夫人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对侄女道:“老太太和王夫人怜你孤苦,各赏了二十两银子下来,我作为姑母自然不小器,凑够了八十两银子给你压箱底用。”
刑岫烟谢了,唉,终于不用去当铺把棉袄换钱了……
宫布辞别探春母女,急急往青城赶。
摄政王回归这样的大事对赵国来说意义不大,但对宫布、巴特尔这些从京城开始就和金珑厮混的老人来说,绝不容错过会面机会。上次见面时还是清国老皇帝攻打青城,一恍时间都过去两三年了,这次不抓住金珑问个明白,下次再见会不会大家老得马都上不去了?
清国前皇子阿息保跟着宫布,他的靠山西平王水涗去了青城,阿息保正好跟宫布去青城看看有没有机会捞个事情做。天网的人原先联系了他一下就没了下文,阿息保读过天网报首刊(全靠于释怀和宫布讲解)后,他就对天网彻底失去了信心——没听说印本小册子就能推翻一个国家的。还是粘着实权人物比较靠谱。
北静王蔫了,忠顺王臭了,看来就老六希望最大。
宫布自从结婚后,瘦下去的腰腿如发了的面坨坨,无原则地膨胀起来,可能又快变成一个球了。
探春全心全意都在宝贝女儿身上,将变丑了的宫布撵得远远的。宫布半夜三更不睡觉,压断了探春的陪嫁丫头待书的细胳膊后,良心发现,又开始减肥。另一个大丫头翠墨运气不错,没断胳膊断腿,只不过是怀孕了——可能是个男孩。
一行人从张家口出关,快马加鞭往青城赶路,渐渐地和科尔沁汗国的大头领们汇合,组成了上千人的大部队。
这些科尔沁酋长是贾琮东进消灭了三路与清国关系密切的万帐大部落后新崛起的,虽然名义上属于科尔沁汗国,但跟青城的关系更紧密,隔三差五地给童隰送礼。
到了青城,宫布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本就熙熙攘攘的青城简直变成了巨大的那达慕,人挤人,人挨人,马匹骆驼,牛车独轮车,简直让你迈不开腿。扫大街的公务员简直要疯了,前面一分钟刚刚清理掉粪便,一转身又有了。
是的,公务员现在也要下来扫大街!要不然原本负责扫街的残疾人要累死在街道上了。
咦?这大夏天的,提前过年了?
到了城主府,宫布领着阿息保直接往里闯,然后被一条大汉给扔了出来。
宫布怒道:“朝鲁?你个混帐,吃错药啦?”
朝鲁个子比当年在大同英雄宴上射金荣一箭时高了一头,也壮了一圈。宫布原本还能跟他对付几招,摔几下过过手,但自人家从高原下来后,突然成了猛牛,一只手就能打得宫布满地找牙。
朝鲁摇头道:“哎呀,原来是宫布你啊,胖得都快赶上楚伦啦,刚才完全没有认出来,老子还以为哪家肉店老板空着手跑进来,没规没矩的……”
宫布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吐了口唾沫。朝鲁喊:“有人随地吐痰,城管大队的人来一个,罚款搬砖脱裤子……”
宫布一屁股将朝鲁挤开,一面暗自发誓一定要缠着西方教主重新开始练功夫,再回来报仇。言老头住在贾敬的道观里时,宫布曾来拜访过好几次老师。言老头看他那肥胖猥琐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借着贾珩的拳脚打得宫布这个十多年前的学生哭爹喊娘……宫布挨了两次,就盘算着要躲着言老头走了,结果刚过了年,言老头和宗师们组团旅行去了——宫布大大地松了口气。
早知道朝鲁这小子功夫猛进,我应该跟言老师多求两招的……
阿息保自然认得朝鲁,蒙元唯二的在赵国当官的名人——张家口皇城司百户!一向与宫布齐名,是有可能日后与巴特尔竞争青城丞相位子的大人物。他欺负了宫布,谁也拿他没办法——想替宫布出头的打不过他,打得过的宫布未必请得动。
宫布进屋,摄政王正在跟巴特尔夫妇喝茶,旁边陪着十几个胡氏的干女儿,另外一个居然是林王妃!
宫布与众人见礼,然后一把抱住金珑,放声大哭。
金珑好言安慰,良久,宫布收了声,介绍了阿息保给大家认识——其实阿息保去年在蒙元搬救兵,哭爷爷求奶奶,跑了几千里路,谁不知道他?装糊涂而已。
婉婷指挥着侍女给宫布二人安排座位,倒奶茶,上点心。听说宫布和阿息保一天没吃饭,就让厨房准备面条。
闹了好一阵子,大家继续聊天。这些人都在劝金珑不要离开青城,还有的出主意把金荣大汗给骗回来,还有的在说给摄政王新起一座王宫的,有人在说天庙上可以加上摄政王的名字接受供奉。
金珑唯有苦笑。金荣让自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取了老婆孩子,留给童隰一句劝,然后挥一挥袖。好叻,现在是整个草原都惊动了,连宫布都从北京千里奔波回来,就为搂着自己大哭一场。
都是些什么事儿!
夜深人静,宫布躺在巴特尔的帐篷里,兄弟二人谈小话。巴特尔详细介绍了凌宣挑拨平民和贵族矛盾,搞出来六条人命,逼迫平民求赵官作主。
当时巴特尔魂都快吓掉了!那么一千多人排队向城主府进军,自己好说歹说,拦都拦不住,婉婷单身一人往门口一站,三言两语将危机化解。虽然最终也没查出来什么线索,但是大家就是相信赵官,说候菩萨和闻菩萨是长生天可怜蒙元老百姓派下来解救牧民的,童丞相更是长生天人间行走金荣的左膀右臂,是维护我们土默特稳定繁荣昌盛富强民主和谐的罗汉。
巴特尔叹气,如今的牧民有那首“我们的歌”撑腰,动不动就唱歌起义……这是金荣留下的大坑!只要酋长们稍微怎样,立刻就有人去广场哭金荣——大汗的全身像还没造起来,等明年造好了,完全不敢想像。
宫布听巴特尔发了半天牢骚,喏喏地道:“哥,如果你永远是目前这个样子,我建议你不要争相位了。赵人坐稳我们土默特,你以为靠的是三把火一支歌吗?”
巴特尔悚然。
宫布:“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拿到了无边的好处,他们——我们——怎么会无条件地支持金荣,尽心尽力完成他下发的任务?”
巴特尔回忆。
宫布:“金荣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嬉笑怒骂,口花花,颠三倒四……但是哪一次他说过话不是最高指示?哪怕一开始大家都不理解,不肯接受,又叫又跳,……但最后不都变成了无条件地执行,唯恐做不好,惹他不快?比如那个赵蒙命运一体化进程,什么共同体……最早金荣提出来时大家差点把房顶掀翻,但是最后大家都唯恐搭不上赵蒙命运共同体马车!孔大埔那个观察员下巴都被他自己捏碎了,对大汗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宝音那个死硬反赵分子都表示坚决拥护。”
巴特尔开始扳手指头。
宫布道:“而这两年下来,事实证明,两国全面开放合作是最优解!对金荣,你可以随便开他的玩笑,甚至嘲笑他的骑马慢射箭软,但是,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表情、话语哪一次不让人深思,值得反复咀嚼,品味?”
巴特尔:“这个倒是!那些外面的人为了买金荣语录,花了不知道多少冤枉钱。闻大娘和婉婷的秘书都发了小财。”
宫布:“为什么金荣或者闻大娘、婉婷姐从来没有说过要禁止大汗语录外传?悄悄地藏起来岂不是更值钱?天下会讨论的议题就从没说要保密的!哪怕是最低贱的牧民也能发表看法,扫大街的都可以在街上拦住童隰马车跟他说话!童隰上下班,多少老头老太太往他手里塞东西吃?你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吗?”
巴特尔冷汗都下来了。
宫布道:“哥,不是我说你,虽然你读了无数汉人写的书,拜了无数汉人老师——其实你根本只学了个皮毛!随便哪个汉人,包括柯剧,张蓁,三七学校的嬷嬷,哪个不比你我强一百倍?他们读书有你多吗?但他们眼睛一碰就懂的东西咱们要想很久,甚至许多事我们以为是理所应当,但全没有留意过其奥义!这个差距难道靠读书能弥补吗?”
巴特尔沉默,思索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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