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工地一片喧嚣,工头与工人争锋相对,一辆沪市牌照的豪华精装的奥迪座驾缓缓地停靠在隆庆建筑有限公司的门口。
自动伸缩门边上的保安亭,一个保安推开窗户探出头,问道:“喂,你们谁啊,知不知道这里不准停车啊,快开走!”
语气嚣张,一个保安居然能有这样的胆量,下了车的离三顺着声音看清他的长相,皮肤粗糙,面孔黝黑,衣衫不整,袖口外清晰可见黑色图纹的刺青,还是一条龙的形状。
“喂,跟你说了,你丫聋啦,没听明白吗,奶奶的,赶紧从门口开车滚开!”
砰地一脚踹开门,一个保安拉着四五个同事,一人手里拿着粗短的棍棒,凶神恶煞地杀向门口。
“艹,慢着,兄弟们把家伙都收起来。”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一看到离三开来的车,吃惊地停下脚步。
“胡哥,你这是干啥?”跟他亲近的保安挠挠头,感觉稀里糊涂,讶异道。“张老大不是说了嘛,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停车的吗?”
“那老大前句话你耳朵没了没听到了吗,垃圾牌子的滚他的蛋,牛逼牌照高昂豪车,甭管认不认识,都卖个面子。”
姓胡的中年保安唾沫横飞:“王愣子,你他m睡糊涂了是吧,你看见这车什么牌子的没,奥迪,从里面的人是你能骂得了嘛!”
“我…我…他娘的,不就是有俩个臭嘛呢!”那个冲离三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愣子缩了缩头,没了之前无畏的勇气。
“嘿嘿,这位先生,请问您停车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胡保安一把将王愣子拉到身后,前倨后恭,面对一身西装革履的离三,天然地矮了一头,即便他的经历让他能够在以前的岁月里,就像初生牛犊,谁都不怕,然后在牢狱了蹲了几年,胆子已经不如从前放肆。
“我是钧天地产的,来找张驰。”离三说话平易近人,拿出一盒杨永宁送的黄鹤楼,抖落出几根散给保安们。
胡保安想接不敢接,在离三两三次的强塞下满心欢喜地接受了,看烟盒的包装就知道,绝对的好烟。
“张弛,谁啊,我们公司里有这号人吗?”王愣子几个傻眼,脑子里不断回公司里认识的朋友,没听说过姓张名驰的有这么一号朋友要么亲戚,整个公司,貌似只有老大姓张。
胡保安手一抖,火没有点着烟,怒骂道:“你们是不是都是贼头(方言:猪头),吧吃,死你那杯远点,他说的是咱们老板,大哥!”
转而面朝离三,雷阵雨转晴,笑脸相迎,和和气气道:“呦,原来是找总经理的,我给您开门,您把车开公司外停车位。”
咔,咔,咔,自动伸缩门慢慢地拉开条车辆行进的长度。
之前怎么怠慢的,之后就多么亲近。
这个姓胡的保安亲自陪着离三,走进公司的前台,引向闲聊天有说有笑的前台小姐。
“哎,请问您哪位,找谁啊?”
“钧天地产的李三,今天见一下你们的张总。”离三一般都客客气气,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摆不出这种官架子,更何况有什么架子可以摆的,都是给人打工的,只是职位上的高地之分,到底都是无产的阶级,不是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家欺负一家,那不是乏走狗吗?
恰恰,很多鱼跃龙门的人忘记了这一点,相当于忘了自己的根,被所谓的身份认同、社会地位,尤其是广告编织出的白领职位、中产阶层蒙骗,事实上,哪来的什么中产,不就是忘了根的城市小布尔乔亚嘛。
“张总?”前台小姐扶了扶眼镜,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英武的男人,心有所想。“你是钧天集团的,什么职位?”
“杨董事长的秘书,这是我的名片。”
离三从集团给中高层以及像他这个精英骨干特意订制了几盒的名片,他顺手抽出一张设计时尚且逼格满满的金丝名片,顿时在前台小姐的心目中形象烘托得更加高大尚,哇,董事长的秘书。
“咳咳,有预约?”前台小姐多看了离三几眼,瞧他的长相,应该三十岁以内,不知道结没结婚。
“没有,你可以打个电话,就说是昔日的故人离三找他,请着重强调下,宝山工地,升降梯,张总应该会知道是谁。”
前台小姐殷勤道:“我们总经理今天早上召开会议,办公室里没人。不过没事,我可以帮你问问总经理办公室的行政主任。”
“可以。”
离三耐心地盯着前台小姐熟练地拨了个号码,接通以后请示了几句,满目诧异地时不时瞟了瞟自己,高兴道:“主任已经问过张总,张总请您到会议室旁边等候一会儿,我领您上去吧。”
“有劳。”
……
“哎,小丽,这是哪位呢,你小想好嘛!”
“去死,去死,注意说话,这是张总的贵客,小心张总知道了要你好看。”
“呦,张老大的客人。”
走廊一路上,从离三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完全不顾忌上班工作的纪律,肆意自由地打趣聊天,走过的几间办公室里,里面的员工不是抽烟打牌,就是玩游戏,搁钧天集团,这帮蟊虫已经让杨永宁碾死。
离三皱着眉头,原以为以前在工地里碰到的黄世仁他们身上带着的懒散剽悍、不务正业的作风,只是个例,看来整个公司乌烟瘴气。
小丽招呼道:“你稍微在这里坐下,总经理在里面开会,我给你泡个茶吧,你要喝什么茶,有绿茶,红茶,白茶,喝不惯还有咖啡…”
“不用,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行。”
离三信步走在会客厅,忽然间,行政主任把会议室的门打开露出一条缝,讨论发怒的声音从里面如雷轰轰隆隆滚滚而来。
“你们他m全猪油抹了良心,这样的事都干的出来。想想你们以前,哪个不是爹妈农民干起的,他们来城里多不容易,虽然这批工人是我们外包找来的,但哪里能说辞就辞,说不管就不管…”
“张总,您要见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
“你们在这里给我等着,好好反省,我先去见个人,回头在一个个收拾你们。”
张驰脚步飞快,大步流星,老板领导的派头十足,依旧春风满面,红光焕发,这么久没见还是那么精神滋润。
“哈哈,李老弟,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见老哥我了?”
“张老板贵人不忘事,能记得我真是荣幸。”
“诶,忘了什么事都不能忘救命之恩嘛!”张驰伸出手,一边跟离三热情地握了几下,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坐,坐,何秘书,你吩咐端些水果茶水过来。”
“对了,李老弟,我前些天在新闻里看到你了,里面传你跟那个著名女星,虞柔若的绯闻,当时可把老板羡慕死了。”
张驰寒暄,离三也不单刀直入,顺着说:“都是公司上安排的业务,只是媒体喜欢捕风捉影罢了。”
“对对,老弟你是钧天集团董事长的秘书,今非昔比。那这次来,是不是钧天的杨董有什么关照,让你给我带好消息?
离三故弄玄虚,借势道:“本来是有,但这些天回工地叙旧,听到一些贵公司不好的风闻,不知道杨董事长会不会重新考虑?”
“呀,工地的事情,李老弟也听说啦?!”
“以前从工地出来,有几个认识的老乡还在那儿。以前不是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兄弟,兄弟里最先想到的就是同村本姓家的,不巧,有个叫李长生的,按辈分算是我侄儿。”
离三双目炯炯,凝声道:“不知道张老板有没有听说过?”
“李长生,呵呵,有点印象,有点印象。”张驰掩饰眼皮下的心虚,露出狡黠的笑容,话锋一转道:“何秘书,你打个电话给友谊酒店,订个包厢点一桌酒菜,我要给李老弟接风,好好喝几杯。”
“酒,我看可以等等,张总,我这次来,主要想知道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里头的矛盾?”
“原来老弟这次来,不是叙旧,是来问罪的。”
“问罪谈不上,只是来讨个说法,顺便讨笔帐。”
“唉,老弟啊,你现在也算是生意人,生意人讲和气,不讲义气,说法啊,帐啊,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你呢,就跟我喝几杯。”
“没商量?”
“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我只能跟老弟你透底,今天早上我开的这个会议,就是专门为这些烂摊子开的,讨论怎么收拾,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还在调查。”
张驰咬咬牙,娘的这次不出点血不行,虽然离三跟自己井水犯不着河水,可想想他现在的羽翼越来越丰满,靠山太多,还真不好得罪。
于是皮笑肉不笑,勉强答应道:“那个你的侄儿,等我调查清楚了,一定妥善处理,医药费什么的,没问题。”
“嗯,这是一。”
离三并不会因为张驰这句话就消了念头,这本就是任何一家公司惹事该做的,他不会感谢卖自己这个面子。
“二,我想问问工地里,好像别人跟我说…”
“李老弟,打住啊,我谢谢你抽出时间关心我们公司的业务,但并不赞同你插手,公司内部的问题交由我们处理,旁人的话,哪怕是李老弟你这样从工地里出来的,更应该从客观立场出发才行。”
“那我就没什么话了。”
“最好老弟还是不要有,咱们都是吃房子这碗饭的,什么门道老弟你也应该清楚,有些事就不要拆穿了吧。”
张驰递过去一支烟,语重心长道:“像老弟你这样还年轻,前途广大的,我想我们将来合作的机会很多,至于你们工地的人,时间久了,这份感情也会淡薄的。”
“真的感谢指教。”
离三直言道:“但恐怕我学不会,我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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