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船娘和婆子将她们两个救上来的时候, 殷月妍一脸惨白, 船娘是个有些经验地, 赶紧按压着她的腹部。可是却见她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船娘也不敢停下, 赶紧又按压, 总算是叫她吐了几口水出来。
而一旁的婆子也跟着她学着, 给纪清晨按压。只是纪清晨本就会凫水,她虽后头在水中佯装昏倒,可是也没喝下多少水。自然是不会像真正溺水的殷月妍那样, 从腹中吐出那么多地水出来。
所以她紧闭着的双眼,在婆子按压不久后,便轻轻转了下, 接着便咳嗽了出来。一直跪在她身旁的杏儿, 瞧见她咳嗽了,立即欢喜地喊道:“姑娘有反应了, 有反应了。”
两位姑娘都有了反应, 此时婆子也找了小轿过来, 将两人扶上轿子。
等回了院子, 香宁一瞧见纪清晨这幅样子, 一下就哭了出来,与杏儿两人赶紧找了一身干净衣裳给她换上。
“咱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难接一难的,”香宁也不敢哭地太厉害, 就是眼泪一直地落。
方氏得了信儿赶过来的时候, 纪清晨已在床上躺着,虽然衣裳换了,可是头发却还是湿的,一沾着枕头,便打湿了一片。
桃叶去煮姜茶了,而艾叶则是吩咐小丫鬟赶紧烧水,好给姑娘洗漱。
方氏坐在她的床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转头问自个的丫鬟绿萼,“良医怎么还没请过来?”
“红酥已经亲自过去请了,大概是在来的路上,”绿萼垂着头,赶紧说道。
方氏瞧着床上小姑娘,真是觉得连脸面都没了,人家好端端地孩子来了这里,这才几天啊,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亏得上回坠崖是老祖宗护佑,没有出事,可是在自个家里头却还能掉进水里头。
一想到纪清晨两次出事,都是与殷月妍在一块,饶是上回她没敢怀疑到殷月妍头上,这次真是想不怀疑都不行了。毕竟这世上哪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和旁人在一块的时候,沅沅就没事,就是和她在一块,就是又是坠崖又是落水的。
不是方氏恶毒,要故意这般揣度自己的侄女,可是这也实在是太可疑了。
殷廷谨和裴世泽两人本来辽城的卫所里,裴世泽来了两日,城中的大小官员,特别是辽城的城守尉、参将,这些驻地武官,各个都想见见这位这几年在边疆势如破竹的杀神。
所以今个殷廷谨便领着裴世泽出门,他一直都极欣赏裴世泽,便是在没见到他之前,就一直关注着这孩子。看着他这么多年来,从一个京城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少爷,变成疆场上叫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也是颇为欣慰。
此子,堪称国之栋梁。
可是没想到,这才见面,就见王府匆匆来人。待来人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后,殷廷谨的脸色都变了,他对众人歉意道:“家中突然有事,今日我便与景恒先回去,待过两日我再设宴,亲自招待诸位。”
众人瞧着他神色凝重,自然不敢说挽留的话,便是目送着他和裴世泽离开。
待出了门,殷廷谨便说道:“沅沅在家中落水了,你与我骑马先行回去。”
裴世泽心底咯噔一下,到了门口甚至都没打招呼,便抢过小厮手中牵着的马,翻身上马后,打着鞭子就冲了出去。
殷廷谨这才上马呢,就已经快瞧不见前头裴世泽的影子了。
*
良医来了之后,赶紧给纪清晨把脉,只是她本就没什么事,本来良医连方子都不打算开的。只是一旁的方氏实在不放心,所以良医便开了一副驱寒养胃的方子。
倒是王妃身边的申嬷嬷过来了,说是来瞧瞧表姑娘可有什么大碍。只是方氏瞧着她不停地追问良医,纪清晨落水的症状,当即便道:“嬷嬷可是有什么怀疑的?这孩子可是刚被人从湖中救起来,难道大姑娘那边,你也要这般问东问西的?”
“二夫人息怒,老奴哪里敢有什么怀疑,只是两位姑娘落水,这事实在是蹊跷,王妃便着老奴过来问问,申嬷嬷堆着一脸笑说道。
这会殷月妍还没醒过来呢,她落水地症状可比纪清晨厉害地多。所以王妃一听说纪清晨已醒了,便着申嬷嬷过来。
裴世泽赶到的时候,就听到申嬷嬷皮笑肉不笑地与方氏说这话。
“我看这事确实是有蹊跷,纪姑娘才靖王府不到十日,便已两次落难。这件事我会如实向皇上禀告,纪姑娘是皇上的特使,奉了皇命前来的,”裴世泽厌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申嬷嬷,冷然道。
他本就傲然如雪巅之上的人物,此时彻底地冷了脸,真是叫申嬷嬷都吓地两股颤颤。虽说申嬷嬷是在老王妃跟前伺候的人,王妃也是威严的性子,可是裴世泽乃是从血海里头杀出来的人物,他身上的那股子气韵,那是沾着血混着杀气的。
申嬷嬷不敢明着反驳她的话,可心底又觉得这位纪姑娘实在是拿着令箭当大旗,以为打着皇上的名号,就能唬着人吗?
殷廷谨过来的时候,就瞧见申嬷嬷站在一旁,他只瞧了一眼,便问方氏,纪清晨情况如何。倒是方氏立即安慰她,幸亏船娘救的及时,她就是落了水,湿了衣裳,倒是性命无忧。
于是他便问:“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了?”
方氏也还没来得及问呢,此时杏儿倒是站了出来,毕竟落水那会是她跟在纪清晨身边,所以她说:“回二舅老爷,先前在王妃院子里请安出来之后,姑娘本想着回院子里来的,可谁知表姑娘拉着姑娘,非说要去花园里头转转。等到了花园里头,表姑娘又说要去桥上看风景,还不许我们丫鬟跟着。结果到了桥上没多久,姑娘和表姑娘便都落水了。”
杏儿这番话,也没添油加醋,可是任谁都听出了不对劲来。要拉着纪清晨去花园的是殷月妍,不许丫鬟跟着的也是殷月妍。
所以她一说完,申嬷嬷便恼羞成怒地斥责道:“你这小丫头,胡咧咧什么呢,小心王妃叫人掌你的嘴巴。”
这话却是把殷廷谨气得都笑了,他阴恻恻地问:“申嬷嬷,不知这丫鬟哪里又说错了,母妃要叫人掌她的嘴?你若是觉得她说错了,我可以带着她到母妃跟前对峙。”
“二老爷,老奴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丫鬟,这丫鬟……”申嬷嬷尴尬地有些说不出话了,只得道:“这丫鬟的话叫人听了实在是有些不安,这不是在指责大姑娘嘛。”
“指责月妍?我倒是瞧着这丫鬟处处说的都是实话,”殷廷谨狠狠地一哼。
倒是此时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纪清晨已经醒了,香宁给她倒水。殷廷谨赶紧进去看她,李氏自然是跟着的,裴世泽也跟了进去,最后就连申嬷嬷都站在了内室门口。
殷廷谨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色,以及眼睛中的怯生生,心底已是心疼不已。她刚来的时候,神采飞扬,便是说话都像是清脆地铃声般,可是这才几日,眼神中已带着惧怕。
纪清晨眼眶中泪花一直打着转儿,晶莹地泪水覆盖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上,水波流转,雾蒙蒙地一片儿叫人心疼。原本她是强忍着泪意,只是瞧见殷廷谨,便有些可怜巴巴地瞧着,半晌才小心地伸手去拉他的袖口,娇嫩地声带着无限地悲意道:“舅舅,我想我爹爹了。”
再外头受了苦,可不就得想家里头人了。
殷廷谨这心底也不好受,瞧着小姑娘直觉得愧疚地很,人家好好地孩子到家里头来,可他却是怎么照顾的,三天两头地叫她受伤。之前在山上,若不是她福大命大,只怕他日后到了底下,也无颜去见琳琅了。
“舅舅知道你受了苦,舅舅心底都知道,”殷廷谨握着她的小手,冰凉冰凉地,就跟冰块一样。他这一辈子,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琳琅,他在辽城,她在京城,竟是连一点儿都没照顾到她。如今却也没照顾好沅沅,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厌恶纪延生。
这人啊,一旦情绪到了,那歉疚的心,真能把人给淹没了。
“我也想姐姐了,”纪清晨又垂头说了一句。
此时屋子里的人,心底都不好受,特别是殷廷谨。沅沅两次出事,都是和殷月妍在一起,若说这是巧合,他却是不信的。可偏偏王妃却还派申嬷嬷过来,故意这般,还不就是为了羞辱他。
是他连累了沅沅,叫她在这府里头,跟着自个吃苦。
世子爷殷怀谨身子不好,这些年来府里的大大小小事务,都是他去处理,便是这后院之中,也都是妻子方氏在管。他自问这么多年,就算是大权在握,可是也从不曾对大哥有一丝地冒犯。
可是王妃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三五不时地折辱他,就连他生母的坟墓,至今都未迁入王陵之中。这乃是殷廷谨平生最大之心愿,毕竟生母也是靖王侧妃,并未父王生了自己和琳琅两个子女,便是看在她养育子女的份上,王妃也不该这般对她。
可偏偏为了打压他,王妃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许他母亲的墓进入王陵。
但他没想到,她们竟然连沅沅都不放过。
“舅舅马上就给皇上写折子,送你回家,沅沅,别害怕,”殷廷谨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他宽厚又温暖的手掌,总算是能给她点温度。
而纪清晨一直微微颤抖的身体,总算是在他的安抚下,勉强安定了下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舅舅,表姐她说有话与我说,她还说她晚上能看见鬼,她一直抓着我的手……”
她越说越害怕,身子又慢慢开始抖了起来。
殷廷谨听着她的话,心里更心疼了,什么看见鬼,还不都是借口。
待总算把她安抚好了,殷廷谨这才领着方氏他们出去。
“申嬷嬷,请你告诉母妃,沅沅这次实在是受了太大的惊吓,需要静养,”殷廷谨神色冷漠地瞧着她。
申嬷嬷素来就不敢在殷廷谨跟前托大,因为如今王府里头谁不知道,这未来靖王府就是这位二老爷说的算了。
早年的时候,王妃还寄希望与世子爷能生个儿子,可是除了世子妃之外,世子院子里的那些女人,谁都没有消息。后来世子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王妃不敢再冒险,怕那些女人坏了世子爷的阳气。
后来王妃便想着在闲散宗室里头抱养个儿子,放在世子爷的名下,叫世子爷的香火也不至于断了。可是王爷却不同意,毕竟闲散宗室虽有,可是这抱养地儿子放在世子名下,难不成以后这靖王府还叫一个外人继承了?
虽然王妃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可是靖王爷却有两个儿子,况且殷廷谨还生了出息的孙子。他怎么也不可能叫外头抱养一个孩子回来,挤兑他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孙子没了立脚的地方。
谁都知道世子爷大概是得走在王爷前头的,毕竟这么多年,王爷的身子骨一直硬朗,可是世子爷却早已缠绵病榻。
所以便是连王妃都猜到了王爷的意思,大概是想等着世子死了之后,再叫过继个儿子回来。这样王府能落在殷廷谨的手里,而世子也不至于没了香火。
不过万万叫人没想到,竟是王爷先倒下了。
便是申嬷嬷这样跟在王妃身边几十年的老嬷嬷,如今都不敢随意估测了。若是王爷先走了,那只怕二爷这一家子的好日子便是到头了。
此时申嬷嬷虽然不敢明面上,待殷廷谨不敬,可是心底却是不甘地想着,待王爷先走了,世子爷继承了王位,便叫你们一个个都好看。
躺在床上的纪清晨,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声音。她不是故意要骗舅舅的,只是先发制人,她既然是对殷月妍出手了,便早已想过后果。
先前在山上时,她坠崖就是与殷月妍两人在一处,而这次落水,又只有她和殷月妍。就像上回她没有证据指控殷月妍推自己下山,而这次殷月妍也同样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故意拉她落水。
况且她可是个端庄大方的官家女子,又怎么会凫水呢。
她之所以叫裴游去吓唬殷月妍,就是为了今天。毕竟一个说自己能看见鬼的疯子,还有是前几天刚刚坠崖却毫发无损回来的福星,两人说的话,大家会相信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王妃偏心殷月妍又如何,她也落水了,她也是受害者啊。顶多是她的福气大些,没怎么喝水,比殷月妍醒的早点儿。
待申嬷嬷回去后,王妃也才从殷月妍处回来,这会李氏留在那里照顾她。
王妃见她进来,便问道:“那孩子如何?”
“表姑娘倒是身子无碍,只是被吓得够呛,”申嬷嬷垂着头,低声说道。
倒是王妃又问:“那你可问了,当时发生了何事?”
“老奴还没来得及问呢,二老爷便回来了,倒是表姑娘与他说,是大姑娘找她说话,还说大姑娘与她说,自个能瞧见鬼,”申嬷嬷倒是实话实说,毕竟她也不是殷月妍的奴才,没必要向着她说话,只管对王妃忠心便是。
老王妃眉头紧皱,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真的是月妍,只是这孩子如今竟是神神叨叨的,一想到唯一的孙女,竟是变成这般,老王妃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这两人落水的事情,却在下人里头开始传开了。都说大姑娘是中了邪,要不然怎么老是念叨着自个撞鬼了,而且还把表姑娘给拖下水了。
也不知是谁说的,说家里那片湖里之前是死过人的,这次就是水鬼附上了大姑娘的身子,叫她把表姑娘拉下水了。至于为什么没选陈蕴,而选了纪清晨,只因为这位表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美得叫水鬼都嫉妒了。
纪清晨坐在床上,吃着裴世泽递过来的橘子,听着杏儿在那儿说的活灵活现的,笑得是前俯后仰的。
水鬼作怪?没想到她居然都成了美艳的水鬼了。
“她们还说,姑娘以后可不能再去湖边了,水鬼多是投河的女人变得,瞧见姑娘这样漂亮的人,便想把你拉下去,”杏儿信誓旦旦地说道。
纪清晨瞧着坐在床边的裴世泽,只见他强忍着杏儿的聒噪,便托着香腮,娇气地问道:“柿子哥哥,你觉得是不是水鬼嫉妒我长得美啊?”
裴世泽听着杏儿这荒谬的话,本就无语,这会又听她竟是这般恬不知耻地问自己,当即便敲了下她的额头,“想多了。”
竟然说她是想多了……
纪清晨登时眉眼一瞪,竟是十足的生气。她本就穿着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雪白的锁骨,她瞪眼的时候,胸脯微微挺起,那片冰肌雪骨便撞进了裴世泽眼中。
“我美不美啊?”纪清晨不乐意了,非拉着他,要叫他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一旁的杏儿捂嘴偷笑,只觉得姑娘也太爱和裴世子撒娇了吧。
可裴世泽却转头瞧着呆呆的小丫鬟,立即道:“出去倒杯水。”
杏儿瞧了一眼旁边圆桌上的水壶,心底虽奇怪,却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待杏儿刚走,裴世泽便瞧着她,轻声道:“美。”
纪清晨瞧着他,原来柿子哥哥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便故意说:“什么,我没听到哎。”
“纪清晨,不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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