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因大运河而繁华,当淮河以北战乱爆发而使运河航运被迫中断后,江都的繁华开始褪色,大量船夫和码头挑夫失业,商业凋敝,人口锐减,大量人口返乡,短短半年时间,江都人口从百万之众锐减到了五十万。
唯一的运输和商业则是和江南地区的贸易,几大被江南会控制的商行逐渐垄断了江都的商业,江南会的势力也越来越深地渗透到江都的每一个角落,所以陈棱只是控制了江都城的安全,但江都的经济和民生却被江南会控制了,连江都的地方官府也不得不看江南会的脸色。
这两个月大将军陈棱的日子确实很难过,两个月前,江南会派沈坚前来说降陈棱,希望他能效忠江南会,但被陈棱一口回绝,江南会随即断绝了和江都的粮食交易,江都粮食供应日趋紧张,仅靠江都一郡的土地远远无法养活江都城的百万民众,更不用说陈棱的军队。
江南会断粮的后果首先就是粮价飞涨,江都粮价从斗米八十文涨到了斗米五百文,随即又上涨到斗米八百文,短短两个月时间粮价便翻了十倍。
粮价飞涨使很多商人看到了商机,纷纷组织船队去荆州购粮,却被江南会派军队在江面上拦截,使众多商人损失惨重,购粮计划由此失败。
陈棱也遭受了极大的压力,他本意并不想割据为诸侯,但他也不想站错队,所以一直在观望形势,他要么投降李渊,要么投降张铉,而绝不会投降江南会,但随着粮食压力日渐增大,他也不得不面临选择了。
就在一个月前,陈棱同时派人去了长安和中都,虽然只是试探,却引发了中都和长安的轩然大波,江都的战略地位自然不必多言,谁得江都,谁都得了半个东南,为此,长安和中都几乎同时派使者前来江都和陈棱联系。
江都兵马府位于江都东城外,这里原来是骁果军军衙,现在成了陈棱的军衙,军衙内外戒备森严,在军衙门口停泊着一辆马车,几名随从无聊地在一旁等待。
军衙内堂,陈棱正在招待从长安过来的特使,这名特使不是别人,正是陈棱亲弟陈桐,陈棱有三个兄弟,其中两个在家乡当土绅,最小的一个兄弟便是陈桐,目前在长安出任兵部员外郎。
这次陈桐是带着重任来出使江都,临走前天子李渊专门接见了他,并向他承诺,如果他能说服陈棱投降长安,朝廷将升他为兵部侍郎。
从兵部员外郎到兵部侍郎,这是两级的跨越,需要在官场煎熬二十年资历,现在机会却突然摆在陈桐面前,极大地激励着陈桐说服大哥归唐的决心。
内堂小桌上摆着酒菜,陈棱一杯一杯地喝酒,始终沉默不语,而陈桐这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劝说兄长。
“兄长想必也看到了,唐的疆域从并州到关陇到巴蜀,控制着天下最富庶之地,军粮完全不成问题,实力要比中都伪隋要高得多,实力对比决定着将来的天下走势,有人说张铉深谋远虑,我也承认张铉有过人之处,但大唐天子也同样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也同样抱负远大,一点也不亚于张铉,所以才能天下归心,建立大唐王朝,兄长不要再犹豫了,看看大唐天子的诚意吧!”
陈桐见兄长始终不吭声,他有点急了,将手中酒杯放下道:“大哥,天子已表示愿封你为骠骑大将军,江都郡王,如此诚意还有什么可挑剔,人生得此殊荣,还有什么不满足?大哥为什么就沉默不答应呢?”
陈棱叹了口气道:“阿弟的心情我能理解,人人都想升官发财,你好容易才得这个机会,你当然不想失去,我虽然很想成全你,但现实却很残酷,这关系到三万将士的性命,关系到江都的未来,你就不要为难愚兄了。”
“可是……兄长归降长安就不现实吗?”
“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我就只说一件事,投降了李渊,我军粮问题怎么解决,江都五十万人谁来养活?李渊远在长安,他怎么把粮食送给我?”
“这个——”
陈桐想了想道:“可以从巴蜀走长江送粮,或者向江南会施压,让他们恢复粮食贸易,总归有办法解决。”
“这些我都考虑过,都不现实,长江送粮只会便宜萧铣,至于向江南会施压,那更是无稽之谈,张铉向江南会施压我还能相信几分,长安拿什么施压?恐怕连李渊也不敢这样说吧!”
陈桐脸胀得通红,半晌道:“那兄长决定归降隋朝吗?”
“我本来就是大隋将军,何有‘归降’之说,不过我也没有考虑清楚,我们先不提此事,说说家里的情况吧!两个侄儿境况如何?”
陈桐心中无奈,只得暂时压下劝说兄长的念头,但他并不气馁,他相信中都给不了唐朝那样优厚的条件。
不多时,陈桐告辞而去了,陈棱呆坐在桌上,久久没有起身,不知过了多久,陈棱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这时他才发现幕僚杜文逊就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陈棱尴尬地笑了笑,“刚才有点走神了,没有看见先生,很抱歉!”
“我能理解大将军的苦衷,禀报大将军,卑职见过卢倬了。”
卢倬就是中都派来的特使,他是张铉的岳父,同时也是北隋的礼部尚书,地位崇高,要比陈桐的分量重得多,李渊让陈桐出使,走得亲情路线,而张铉却让卢倬出使,走的重臣路线,其效果绝不亚于陈桐出使,甚至更显出北隋朝廷的重视态度。
“他怎么说?”
陈棱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但他脚步却停止了,表现出了倾听的姿态,他的肢体语言出卖了他的内心。
杜文逊看出了陈棱心中的紧张,便沉声道:“北隋开出了两个条件,大将军可任选其一,第一是出任将军之职,驻兵辽东,其二是弃武从文,出任礼部尚书一职。”
陈棱一怔,“礼部尚书不是卢倬吗?”
“卢倬告诉我,他已经辞去了礼部尚书之职,目前出任南巡安抚使,安抚琅琊郡和东海郡的灾民,如果将军北上中都,那他将出任江都太守一职。”
陈棱脸色略有些失望之色,相比李渊给他的骠骑大将军、江都郡王,张铉确实有点小气了,居然只给他将军之职,礼部尚书还不错,那爵位呢?似乎提都没有提。
他沉默片刻道:“先生不觉得张铉给得太低了吗?”
杜文逊笑着摇摇头,“我倒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陈棱目光一挑,锐利地注视着杜文逊。
“将军是隋朝目前最高的军职,连来护儿都心甘情愿接受了将军之职,说明这是很实在的东西,来护儿统领水师,得到了实权,将军也将驻兵辽东,获得军队实权,相反,唐朝的骠骑大将军是什么,一个好听的散官头衔而已,军权在哪里?李渊丝毫没有提到。”
停一下,杜文逊又道:“至于江都郡王,大将军可以参照一下罗艺,他可是北平郡王,幽州失守后他现在还有什么?谁还记得他?如果大将军能保住江都,当个江都郡王倒也不错,可如果保不住,这个江都郡王又有什么意义。”
杜文逊说到了点子上,关键就在于他陈棱能不能保住江都,不仅要保住江都,还要解决粮食问题。
虽然陈棱告诉其弟,江都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不足,但陈棱还是有办法解决粮食不足的难题,直接杀到江南去,用武力震慑江南会重新放开粮食贸易,但陈棱真正难以启口的是,他能不能保住江都了。
陈棱叹口气,取过两份情报递给杜文逊,“这是今天下午接到的快报,三万隋军骑兵已经抵达高邮县,另外三百余艘战船也杀到了江阳县外的长江上,这是隋军水师,至少有两万人,一旦我归降大唐,隋军就会南北夹击,兵临城下,先生觉得我还守得住江都吗?”
杜文逊愣住了,隋军竟然出兵威胁了,而且是南北夹击,难怪大将军从下午到现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原来如此。
“大将军觉得自己是受到张铉的侮辱了?”杜文逊试探着问道。
陈棱摇摇头,“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不至于连软硬兼施都不懂,我现在只是在想,我该选哪一个,文还是武?”
杜文逊笑道:“其实我个人觉得礼部尚书更加可取,李景不就是放弃驻守幽州而愿意出任兵部尚书吗?大将军,军权惠一时,而朝权惠子孙。”
陈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良久,他终于缓缓点头道:“先生说得很对,我陈氏家族也应该创办一座家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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