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本就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梁介一人一马不便在叶云生摊子前边久站。他去到不远处的酒楼,将马与行李安置妥当,这才挎着神绝宝剑,悠悠然走来,在桌子边坐了。
“顺利吗?”叶云生给他下了面条,细心的,又切了些腊肉放在浇头里。
“原本以为追不到了,回长安来寻你,想借小手段的势力找一找张阳。结果在一家客栈里,居然叫我遇上了。也是天意,我与他邀斗,言明为了昨日东来的绿绿姑娘,寻他一决生死。这人是个豪横之辈,言语极为无礼,我担心他的神霄邪术,上去一通快剑,十余招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甚好,心愿已了,可以安心回家里去。”
“师兄,今回我怕是惹了大麻烦。”
“这要从何说起?”
“张阳有个同门随后来到客栈中,眼看着我将他杀死,扬言神霄派上下与我不共戴天。我还等他出手,谁知他一转身就跑了。”
梁介一脸懊悔,向师兄请教,“我当时应否将他拦下?我使了追光断影剑法,必然叫他看出了跟脚,万一神霄派寻不着我,去寻师父,岂不是给他老人家徒增事端?”
“你将他拦下又能如何?杀了他?他与你并无仇怨……”叶云生将面碗放在桌上,“趁热吃。你啊,江湖事哪里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辩,只你在江湖中行走,就惹不上麻烦了?师父早已退出江湖,神霄派也是道家大派,岂会不讲规矩?再有,咱们师父当年行走天下,一人一剑,纵横来去,怕过谁了?要你去为他担心?”
梁介低头吃面,叶云生转头看着炉子前拢手相望的于亮。圣手老李的传人,看样子饿着,双眼在炉子边上的浇头作料来回打转,估计寻思着想要一碗面。
“没有!走!”叶云生挥手赶他。
“哎哎,生意上门,为何不做?”于亮不明所以,顺手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他瞧。
“只你没有面吃,滚蛋!”
“前辈何故如此,可是我有什么得罪之处?”
叶云生恼于亮跟不死帮打听了自己在襄阳的事情,把他和浅浅、穆芳青的事情都说给了江瘦花知道。这人没脑子不可怕,大嘴巴却饶不得!
于亮见他干脆不理睬了,无奈地行了行礼,说道:“家师回了长安,要我来找前辈讨回药钱。”
之前将杨柳青青送到黄泉医苑救治,赖了一笔钱,嘿,老李可真小气!
“叫他自己来。”
“前辈!”于亮可怜兮兮地拱手。
却被他斜了一眼,说道:“不走?”
叶云生运起明光照神守,内劲外涌,挥手一招,气流旋转之下,竟把于亮握在手里的银子给卷了过来。
可怜的,圣手老李的唯一传人,只觉得一股柔和的气流拂过手面,捏着的手不知怎么就被掰了开来,里面的银子一转眼就到了叶云生手上。
他把银子往怀里一塞,问于亮,“要吃面?还有银子吗?”
于亮吓得赶紧跑了,头也不回。
后边梁介已经吃完了面,对叶云生所为十分不解,“师兄为何欺负他?”
“长相有碍,令我不爽。”
既然师弟来了,他自不会再接着摆摊,收了物什与梁介一道回去。
到了院子里,江瘦花在后屋念经,阿雨在前屋摆弄几只泥人,院子一角,宇文清河一身劲装,捏着长剑徐徐练招。
叶云生由着阿雨回屋子里玩,喊宇文清河与梁介见礼,让她叫师叔。
梁介看她年纪不小,方才所练的剑招又是从未见过,问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叶云生从襄阳回来这一路,宇文清河像侍奉师父一样伴在左右,令他失去浅浅,又因穆芳青和崔子龙的离开,而生出的孤寂之心稍稍减缓。到了后来,宇文清河拜倒身前要学剑术,也不过是水到渠成,天意如此罢了。
叶云生拒绝了她在一旁侍候,令她回去练剑。
“师兄教她的是什么剑法?”
“是她的家传剑法,她天分极高,我先要她把这套剑法练成了,再传其他。”
两人在前院的老槐树下坐了,生了炉子,烧一壶水,就一些老茶泡出来,也不准备别的吃食,喝几口茶,说着各自经历。
午时,叶云生去准备饭菜,江瘦花出来领着阿雨,一桌儿吃了。叶云生将扫尾留给了江瘦花,带着阿雨和宇文清河,与师弟梁介一起到赵府。
赵馀拜见了师父,师叔,与阿雨,宇文清河一起练剑。
练武场上,叶云生看着三人,也不觉有些唏嘘,未想自己竟有了三名弟子。
三人里,宇文清河入门不久,他对阿雨最是宠溺,对赵馀最是苛刻,而赵馀的剑桩和剑招也已经超过阿雨许多。
他答应过昱王剑师父,这辈子只传一人追光断影剑法。当初被子墨推荐到赵府传授剑术,他就跟赵员外说过,会传赵馀这套剑术。
从襄阳回来之后,他传了一招,这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赵馀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梁介在一旁见了,也不由得赞道,师兄收了个好徒儿。
可他并未高兴,反倒有些落寞。
练了一个时辰,阿雨和赵馀又开始吃糕点,在周围玩耍。宇文清河倒是不肯休息,执念很深。
天色将暗,赵员外邀请晚宴,叶云生和梁介便在府中喝了一通酒,这才带着阿雨和宇文清河离去。
家中自有江瘦花这位二娘照料,叶云生陪着梁介回去酒楼。
“明日就走?”
“离家多日,心里挂念的很。”
“甚好。我之前还担心,你为了行侠仗义,连家也不顾。”
“下个月,我来找师兄。”
他沉默了一阵,快到酒楼门前,才说道:“也好,我这个逆徒,终究要回去跪在师父面前,挨一顿打罚。”
“师兄,师父这些年,心里对你从未有过放弃和埋怨。何况你如今剑术大成,师父知道了,该有多么欢喜?你又何必如此自责呢?”
“让他老人家伤心了,就是我这个当弟子的不对。”他对师弟抱拳,“明日我不送你了。你也莫要再来与我告别,一个月后见。”
他心里不甚痛快,回去的路上,拐进一旁的酒铺子,要了一斤酒。
昱王剑对他如师如父,如果没有遇见,他大概还在梨山,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俗世之人。
这别样精彩的江湖,是昱王剑师父带他走进来的。
若不是梁介提起,他几乎都忘记了,下个月,就要到师父的寿诞之日。
他一直不敢去见昱王剑师父。
曾经,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按梁介说的,他如今剑术大成,师父该是欣慰的,没有收错他这个弟子。
可他还是觉得没有脸去见师父。
只是不同以往,现在他总是会去想……
酒铺子外边,站着一名男子,穿着青色的宽袖直裰,头戴白色东坡巾,窄脸短眉,圆眼粗鼻,薄唇八字胡,不甚讨喜,却也不惹人嫌弃。
是圣手老李。
“叶云生,还钱!”
“多少?”
“五百两!”
“没有。”
老李的八字胡都要翘起来了,怒道:“不给钱,就去死!”
叶云生哈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里,隐隐约约有淡淡的紫意。
老李都看愣了。
“‘无常魄离散’我又不是没有尝过,你下在酒里,还混了别的什么?味道没有压住。我跟你说,这毒不行,有本事你弄点‘无生散’来。”
老李都要气疯了,‘无生散’是天下第一奇毒,几乎绝迹,要他去哪里找?再说他所制的‘五常魄离散’也是天下有数的毒药,他袖子里就备着解药呢!本以为叶云生吃了之后,必会求他给出解药,谁知这人喝了半天酒,居然一口真气就把其中的毒性都逼了出来!
“老李,咱们好久未见,银钱这等小事,改日再谈,来,陪我饮上几杯!”
叶云生大笑着,举起酒碗相邀。看得圣手老李眼角直跳,一挥衣袖,溜了……
夜里灯火暗淡,酒铺子里还算明亮。
可老李远去的背影十分清楚,坐在灯火下的叶云生却模模糊糊。
他的笑容一瞬间敛去了,变得有些乏味,有些道不明的寂寥。
有一个弹指的声音响起在脑海中。
那是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去岁在冬日里,约他夜走长安,那双闪闪动人的双眸,似乎就在面前,还能听见她说的话呢。
“前边看雪的时候忽然兴起……今晚一定要找关兆兴分出高下。”
又到冬天了呢!
长安的雪,一定也和去岁那般。
幽冷,悄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