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街,这一段街心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像无数花火散落在空中。一名老头倔强地用一根短棍打碎这些银色的花朵,将花瓣都击得粉碎。
叶云生使出了无用剑法第一式,一剑生花,圆来如此。
可面对布老头的短棍,完全不起作用。
转眼半个时辰将要过去,两人不约而同的收手,退了开去。
“阿生,好样的!”有女子的声音在一旁的墙头上传过来。
他问店家要了一碗酒,回头对着上面比个手势。
青青立在墙头,腰上插着短剑,一只手还卷着长鞭。笑吟吟地赞了他一句,丝毫没有担心的神色……一如十余年前,陪他在平江府寻找各路高手比试。
巷子口挤满了人,她才跃上了墙头。原本江瘦花带着阿雨也在口子上看,后来被人挤到后边去了。也不管阿雨叫嚷着,不甘心,不情愿的挣扎,江瘦花把她带回了家里。
长街两头早已堵上了。
最靠近的,距离两人大约三十余步,都是江湖中人。
有果林寺赶过来的武僧。有摩云手郑泰这类居住在长安的名宿,也有在长安愈发低调沉默的铁剑书生徐青。
不管熟悉与不熟悉,抱着善意或心藏歹意的,叶云生一概不理。
此行襄阳,兜兜转转,尽不如今日这般痛快。
无关仇怨,无关纷争,无关阴谋诡计,无关性命,无关对错,无关良善歹恶。
只为了一较高低。
他喝下了酒,满意地笑了笑,或许接下来一个失手,就要命丧当场。
就像当年不见光的家主,只挨了布老头一棍,就一命呜呼,再是风流,也要付之东水。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完全没有向这方面去考虑。
此刻,心神都在剑招相斗之上,沉浸其中,享受其中。
他挥动奈落,又向布老头靠近。
斗了十余招,他的剑圈开始扩大,比常人的剑圈大了一倍!
声势惊人不说,也将一众围观的江湖中人给镇住了。
没有人见过如此骇人的剑圈范围。
无用剑法第二式,无物不可,心随我行。
布老头进不得他的剑圈,看着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又数十招之后,布老头干脆利落的棍影敲打之下,好像叶云生的剑尖是一只飞虫,不断地被棍子给打退回去。
两人俱都一步不让,可也一步都进不得。
如此又是斗了一阵,布老头收了棍势。叶云生一见他退开,收棍,立即抖散了剑花,垂下剑尖。
再一次退到店铺门外,问店家要一碗酒水,他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与晚霞在长安的天上,不知不觉,一片红光烂漫。
从最开始,斗到此时,两人已经过了六七百招。
他拿了桩,道了声,“小心。”
为什么要说这一声,而之前不说。只因接下来的剑太快,他不想攻其不备。
河东昱王剑师父传下的《追光断影剑法》,俱都被他化成了无用剑法第四式!
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布老头的棍影也一瞬间对了上去,两人以快打快,到了后来,短棍和长剑都几乎看不见了。
只有狂猛无比,且锐且急的风!
就这会儿,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就过了五十余招!
叶云生剑步合一,人随剑走,满场游龙也似。
布老头反倒不动弹,不如开始那般进退有度,他只微微挪动,手中短棍化繁为简,招招精炼,想寻得叶云生一个破绽出来。
又斗了百余招,叶云生猛地一退,再弓步挺剑,一记直刺,被布老头让了开去,还手一棍追在身后打来。
他旋身抹剑,一招凤回头,剑招衔接转变之际自然流畅,满是从容自信的剑客风情。
让开了棍头,剑刺向布老头的咽喉。
布老头好似没有看见他的剑,棍头被他躲过,变成一记斜劈,却是劈了个空。
而叶云生的剑尖早已停在了他的喉前,只需稍稍进去一些,就能刺穿了他的喉咙。
布老头手里短棍挥了一下空,面色一丝不变,双眼却是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剑上。
叶云生徐徐后退,布老头又抬起棍子,这是起手了,不让他退开……
“前辈。”棍子打过去,他闭嘴不言,用剑挡了一记,再斗了十余招,两人错身,他的剑横在了布老头的肩头。
布老头看了眼肩上的,寒光闪闪的宝剑。
昏暗的长街,周围众人惊讶的神情,小声的嘀咕,叶云生脸上恍然之后的沉静。
远方夕阳将尽,漫天的燃烧的云彩都变得黯淡。
布老头眨了眨眼,浑浊的双眼满是血丝。
“干嘛剑下留情?”
“晚辈没赢,谈不上留情。”
“你刺下来,杀了布老头,今后的江湖,你就是峰巅的那几个人之一。”
“晚辈对江湖地位不感兴趣。”
他收了剑,退到店铺门外,要了一碗酒水。
“能够与前辈较量一场,看明白自己耍出来的剑,晚辈就心满意足了。”
“山寨里,那妇人和孩子,不是你杀的?”
“我从未见过账房的妻女。”
“为什么不与我解释?”
“空口白话,说来无益。”
布老头拄着短棍,一脸哀伤,徐徐问道,“你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叶云生不愿提何碎,更不想给何家招去这样一名强敌。
“晚辈也不知。”
布老头一言不发,只叹了口气,慢慢地,向街的那头走去,那边围观的人早已散开,将路让了出来。
青青自墙头跃下,来到他身边,看着布老头佝偻的背影,有些奇怪地问道:“他是怎么了?”
叶云生感慨着说道:“老前辈眼睛有些不好,大概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了。”
曾经的强者没有败在敌人的兵器之下,而是输给了时光,怎能不叫人惆怅呢?
青青陪他在街边站了会儿,一同走回小巷。
“以后怕是你再过不了之前那般安宁的日子了。”
“又想回到江湖中论剑,又想要安闲平静的生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你在去襄阳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觉悟?”
“呵,瞒不过你,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想清楚呢。”
巷子里两百余步,快到家门前,青青拉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他。
“人,救出了吗?”
“没有,我找不着她。”
在他前往襄阳的时候,青青就拜托过他,一定要将苏三娘救出来。
那卖花的少女,在青青的眼前被人掠走了。
她如何能够甘心。
叶云生转过身来,牵住她的手。
“说不定,她之前就逃了出来。”
“是啊。既然你把他们的场子都给破了,人也都救了出来,还没见到她,必是不在其中呢!”
他笑了笑。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与青青似乎都很少争吵。
两人都知,苏三娘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了,二是被卖到了哪个青楼花坊之内。
天大地大,何处去找?
真要说到这份上,回家的喜悦,便没有了。
家门已在眼前,她松开他的手,上去推开门,笑声如银铃一般,对里面还在哭闹的阿雨说道:“回来了,快过来迎你爹爹呀!”
他俯身抱起阿雨,将她贴在怀里。
这才感觉到时光堪堪,江湖不易,归来后满身的疲倦。
真个已不是那时的剑客,走南闯北,四处逍遥,从来未觉:英雄气短,岁月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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