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意坊那块将近两丈高的牌坊后边,即是坊间入口,而在入口外边,牌坊周围有三座两层高的酒楼,成品字形沿街铺开。
即便是从整座襄阳城角度去观望,这三座几乎连成一片巍巍建筑的酒楼也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三座酒楼自左到右,分别挂了三块牌子,“一品天”,“九层间”,“须尽欢”。
叶云生带着三女在细雨中,登上了九层间的二楼,选了个靠着沿街窗台的位置。
大家之前已吃过了,肚子里还有些撑,不知为何叶云生要来到酒楼上边。
挂在他腰上的大酒葫芦还是满满当当的,可他坐下便要了四壶上好的酒,并了八盘热菜。
虽不明白,但三人谁也不问,穆芳青坐着调息,宇文清河眺望街上的景致;因为下起了小雨,街上的人稀稀落落,戴着斗笠,撑着纸伞,行色匆匆。
叶云生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上了,筷子搁在一旁,实际上他也吃不下。
四人一桌,边上还有空闲的位置,没一会儿就被人坐了去,三个年轻的书生,却是品起了茶,谈论诗书,乏味得很……
直到这一层楼再没有一个空位。
黑夜如约而至,借着楼中的灯火,外边的细雨闪着微弱的无色的光。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宇文清河呆呆地望着夜雨,忽然摸了摸脸,她离开窗台,坐回到了桌边。
雨丝飘进了窗,惹得靠窗这边的人都纷纷起身,去将窗给关上。
唯有叶云生仍坐着,任由被风吹斜的雨丝落在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背上的衣服就打湿了。
浅浅关心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莫要着凉了。”
叶云生阻止她去关窗,说道:“许久未有淋过襄阳的雨,这般动人的雨声,更是难得。”
“你到底要做什么?”浅浅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惹得恼火起来。
叶云生笑了笑,轻轻地说道:“我若是直接走进得意坊中,怕是免不了一场武斗。尚不知对方是何底细,有哪些高手,不妨坐在此处,等对方找上来……”
穆芳青赞许地说道:“如此一来,便是先文斗一场。”
叶云生道:“等了这么久,也该来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上楼来,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叶云生这一桌上。
穆芳青与浅浅已经注意到了对方,心里不约而同地暗道,“来了!”
这人气度卓尔不群,脸上带着从容优雅的笑容,步行之间如水轻淌,浑然天成,自有韵律。
“是个高手!”两女一同看向叶云生,均为他担心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这人走到桌前,站在浅浅与穆芳青之间。
两女也是镇定,不动不让。
这人腰上挂着一柄青鞘宝剑,背负双手,在桌边站了,低头看向桌上的菜肴。
菜早已冷了,色泽也没有初上时的光鲜。
可他看得极为认真——叶云生正看着他,目光有些恍惚,思绪不知不觉竟飘到了远处。
有些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那时正行走江湖,到处闯荡,既是游山玩水,又是会遍天下各路高手。
两不耽误。
那时打听到了消息,有个使剑的高手,在襄阳附近的一处庄子上。
然后一路快马,赶到那个庄子,这人已经走了,据说是回襄阳去。
当时就在后边追,路过一间路边的野店,随意地扫了一眼,马儿都跑过去了一里地,又转回去。因为脑海中,有个佩剑的男子坐在桌边吃酒,气度不凡,就算不是他,也可以会上一会……
桌前这人动了起来,慢条斯理地从桌中央的筷筒里取出一双筷子。
然后将筷子伸到了叶云生面前,一盘冷了的葱油鸡上。
这一下可真是让同桌三女意想不到,就算这人上来挥剑斩下,也在三人的接受范围。可他偏偏是来夹一筷子桌上的菜……气度优雅之人,做出了鲁莽无礼之事,怎会不出人意料?
但叶云生却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理所当然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挡在了他的筷子前面。
这人一副无比认真的神情,在旁人眼中却是极为滑稽,充满了孩子气。
他见筷子被挡住,便微微一晃,绕过叶云生的筷子伸过去。
叶云生只一横移,在他晃动的时候,就已落在那儿,正好挡住了他之后的去处。
两人一个要夹肉,一个要阻拦他夹,偏生两副筷子如何动作,都碰不着一块。只要叶云生的筷子挡在了这人的前面,这人就改变筷子的角度和去向。
变来变去,像是玩儿似得。
没一会儿,同桌的三女已是看得入神,连周围几桌江湖中人都注意到了,探头探脑地观望。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这人抬起手,将筷子插进了筷筒里。
叶云生也将筷子平整地搁在桌角。
“云生,你终于悟出了剑法,好,好啊!这么多年了,我真怕你就如此默默无闻地永远消沉下去。真好……看你如今这出神入化的剑法,可谓不负韶华。依稀当年的相逢,多少年物是人非,总算还有故人,还有痛痛快快的回忆浮现眼前。”
这人满是感慨的说着,忧伤与快乐交替出现在脸上,让人能够切实地体会到他那大方且真诚的性情。
叶云生亦是有些落寞,有些感怀地招呼:“姜兄,好久不见。”
…………
他一时间没有细想,只凭着洒脱的性子,冲动地回到野店外,翻身下马,走到店内。
当他来到对方桌边,才暮然想到,邀请一个正在进食的人比斗,该是多么的失礼!
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从桌上的筷筒里取了一双筷子,直接去夹对方面前的一盘葱油鸡。
盘子上还有半只鸡,一只肥胖的鸡腿,惹人垂涎。
对方哪里会想到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出现个疯汉来抢肉吃……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拿着手里的筷子去挡这个疯汉的筷子。
匆忙间抬眼一瞧,年轻小哥,一身红衣,满是风尘,头上打了道髻,五官端正,一派风流。
这样的人物,怎会是个失心疯?
天底下,又有哪个会抢菜抢得如此认真投入?
本来要挡住的筷子,忽然失去了目标。
对方的筷子从一边划过,落在了那只鸡腿上面。
他赶紧去夹对方的筷子,对方松开鸡腿,让了一让,又探下来要夹鸡腿。
他接二连三的阻挡,不知不觉已是投入进去,过了百多下,才感到额头满是汗水,手中的筷子也是沉重无比。
明明两人手中的筷子一直未有碰撞,可他却有些拿捏不住了。
又斗了百多下,鸡腿被对方夹走了。
“你是水意轩的姜南?”
“正是在下。”
“别别,你比我年长,喊你一声姜兄,我找你找了好久,就想会上一会,比试剑法,没有恶意……这鸡腿反正都被我夹了,便让给小弟了吧?”他把鸡腿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从姜南手边拿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几口。
“请问阁下是何人?”
“忘了忘了,小弟叶云生,小神山观云道长座下,排行第五。之前一心想着找你比剑,倒没有想到你在吃酒,有欠考虑,不好打扰,便用筷子权当游戏。”
看着叶云生吃着自己的酒,咬着自己的鸡腿,可姜南心里半点火气也没有,只有哭笑不得的一丝无奈。
“我倒宁愿你找我比剑呢,拿着筷子抢肉,这说出去,可真丢人。”
“无妨无妨!咱们较量的痛快就行,管人家如何去说呢!姜兄,你剑法真好,柔善似水,咱赶紧吃了,再用剑好好比试一番,如何?”
…………
姜南看着一头华发的叶云生,那记忆中的红色武士衫,不曾有半点更改。
“真好,今夜斜风细雨,看你归来江湖,当大醉一场!”
叶云生朗声笑道:“自当如此,你我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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