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选用的调令是从内阁中发下的。

虽朝廷选用官员, 历来遵循文从吏部, 武从兵部的规矩, 可内阁制诰两房却不在其列。皆因内阁设两房中书舍人, 本就是为了协助诸位阁老大人处理政务, 且位卑言小不受重视。

只是这种不受重视, 随着内阁在朝堂之上所占据的分量越来越重, 这些在阁老身边扮演着书办角色的中书舍人,才渐渐显眼起来。

说白了,不离一个‘近’字。

因为近阁臣近皇帝, 所以虽位卑,但言重。

而内阁是什么地方?每天从内阁发出的文告诏谕,以及从下面各处递上来的奏折数不胜数。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什么风向, 都是内阁里的人最先知道,所以这些中书舍人们地位格外崇高, 走到哪儿都是人们巴结地对象。

甚至各处低阶官员以及新科进士们, 无不竞相争抢, 却是不可得。

制诰两房额定二十名中书舍人, 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 抑或是本身就是阁老自己的班底,非不一般人做不得。

“在这里先给薛修撰贺喜了。”

“谢过何中书。”薛庭儴拱手作揖道。

何游一手扶着他的臂膀, 一手将调令塞进他的手里:“可万万不当如此,这件事中堂大人可一直惦着, 日后薛修撰若是发达了, 还望不要忘了提携一二。”

说罢,他也未久留,笑着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走了。

待他离去后,国史馆的人都涌了上来,纷纷跟薛庭儴道喜,甚至还有庶常馆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万万没想到薛修撰竟有如此造化。”孟浩昌说道,羡慕之意流于言表。

“若是可以,我其实挺想和孟编修换换的。”薛庭儴苦笑着说。

可惜却没有人相信他这种说词,只当他是做个样子,故意如此。卢申明平日里极少与两人说话,此时又是羡慕又是眼红得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谦虚乃是人之常情,若是谦虚太过,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话太过阴阳怪气,薛庭儴却懒得与他争辩,只是叹了一口,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关于薛修撰要调任内阁的事,就在翰林院的里传开了。

甚至是吴阁老提携的,也传开了。

何游乃是吴阁老身边的人,调令是何游拿过来的,方才何游又是那边模样,不是吴阁老还能是谁。

此事引来纷纷热议,自然也传进了陶邑同的耳里。

实在是他不想知道也难,事情发生后,便有人主动告知了他。

陶邑同想起那日翰林院门前偶遇,又想起自己当日做出的事,心中嫉妒难忍,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暗中行那攀附之事,只是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这话说得就要让人猜疑了,尤其又是从陶邑同口中说出。

想起此人的遭遇,再想起这薛庭儴本是得罪了吴阁老,才屡遭冷遇。忽然一夕之间从地到天,又是吴阁老提携的,难道真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人敢当面议论。

哪怕不是忌惮吴阁老,就是那薛庭儴,眼见人家入了内阁当值,谁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所以俱是对视一眼,讪笑几声说了几句别的话,就各自散去了。

且不提这里,薛庭儴回到家,将此事告知招儿。

不过并未告知她其间种种关节,招儿还当是男人升了官,颇为高兴。亲自下厨做了桌好的,以示庆贺。

匆匆两日过去,薛庭儴将翰林院杂事一并交付清楚,便至内阁大堂赴职。

内阁大堂就在南城根下,进了宫门,再过西侧协和门就到了。

大门朝南向,入了大门,迎面就是面阔三间的大堂,并东西耳房各三间,皆为硬山顶式,覆黄琉璃瓦。

从外表看去,这里与紫禁城里一贯巍峨耸立的宫殿相比,着实有些不起眼。可这里就是整个大昌的政治中心,内阁大堂。也是这里,掌控着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化,而历朝历代的阁臣们,就是在此与帝王们进行种种拉锯战。

站在内阁大堂前,薛庭儴有些唏嘘感。

明明应该是没有来过的,可这里的一砖一石,他都似乎十分熟悉。还有这里的味道,那种久违的味道。

“薛修撰来了?”何游从里面迎了出来,似乎非常亲近的模样:“此时早朝未罢,所以阁老还未回来,我先领你进去。”

整个内阁大堂分为几个部分,居中的大堂自是不必说,乃是阁老们的值房,左右两侧的耳房则是制敕房和诰敕房。其后还有内阁大库等等,就不细述。

虽是阁老们都不在,但两房中书俱是早就到了,各自忙着手边的事。薛庭儴的到来并未引来他们侧目,何游引着他一一去拜会过,有的是点点头就罢,还有的则是起身寒暄一二。

明眼可见,能起身与薛庭儴寒暄的,大抵都是吴阁老在内阁之中的班底,明显是拿薛庭儴当做自己人看待。

自己人?

之后,何游离开回了制敕房,留下薛庭儴在诰敕房。他来到自己被分配的一张书案前坐下,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虽然如今他还没弄清楚吴阁老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但不得不说吴阁老这一出,让他颇为难受。

难受其一在于不知其目的,难受之二在于这样明显违背了他之前的想法。

这些日子薛庭儴虽是一直坐着冷板凳,但他心中却并不焦急,嘉成帝迟早会用他,就看早晚。为官者,若是连这点耐心都无,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可如今吴阁老弄得这一出,嘉成帝知道后会如何想?会不会以为他耐不住寂寞,和吴阁老眉来眼去?

好一个自己人,明摆着在釜底抽他的薪。

想着这些的同时,薛庭儴不免想起一直没见动静的嘉成帝,难道说嘉成帝忘了他?

*

事实上,嘉成帝还真是把薛庭儴给忘了。

之前他倒是想着,哪日命人将这小子叫来,问他一些话。谁曾想朝廷连番出事,先是舞弊大案,再是吴阁老不省心,与众大臣缠磨多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河南一地又闹了水灾。

赈灾是老话题,户部没钱也是老话题,追究河道与当地官员,还是老话题。这一摊子事要挨个办,挨个问,都堆积起来,嘉成帝还真记不起薛庭儴是谁。

等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却是薛庭儴被吴阁老弄进了内阁。

嘉成帝心里的那个气啊,又是气,又是恨铁不成钢。

气是对吴阁老,恨铁不成钢是对薛庭儴。

“陛下息怒,说不定事情不如表现的这样。”郑安成在一旁劝道。

“不是这样,是哪样?”嘉成帝阵阵冷笑:“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这老匹夫还不忘对天下人做名声。还有那小子,一刻都赖不住?不成大器!”

嘉成帝只差明说,薛庭儴不该去抱吴阁老大腿,而是应该来抱他这根龙大腿才是。足以见得,他对薛庭儴还是挺看重的。

其实想想,可不是!六元及第,才不过二十之年,有勇有谋,堪是个人才。

“吴阁老乃是阁老之尊,内阁有随意从六部各司调动五品以下的官员,充盈内阁两房缺失的权利。如果是吴阁老下了调令,恐怕薛状元也不敢抗命。当然,这是老奴一己之见,还望陛下明鉴。”

嘉成帝看了郑安成一眼,才哼了哼,道:“命人看着那边。”

“是。”

*

另一头,几位阁老从早朝回来后,薛庭儴就一一来拜见过了。

这是规矩。

最先拜见的自然是吴阁老。

这并不是薛庭儴和吴阁老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这种直面相对。

在这一刻,梦里和现实有着甚是诡异的重合,看着对面那张端着笑的老脸,薛庭儴目光暗了暗,大礼拜下。

吴阁老亲自起身,将他扶了起来:“薛修撰实在太见外了,老夫还未曾对你道一声谢。”

薛庭儴顺时随俗摆出不解的姿态,吴阁老叹了一口,满脸唏嘘道:“当日屈了你的人,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

这时,冯成宝走出来道:“次辅大人还在为此事烦愁?虽是自家子孙不成器,到底此事实非出自您的授予,您也是事后才知晓。为了这事,您大病一场,连番上书请罪,只差乞骸骨回乡养老,还是陛下再三挽留,您才继续留在朝中。”

顿了下,他侧首看向薛庭儴,道:“次辅大人心怀愧疚,一直念叨着这事屈了你。可你也知晓人难免偏私,而适逢当时情况,次辅牵一发而动全身,才会默认不言。幸亏陛下明察秋毫,乙酉科会试重考,才还你冤屈为你昭雪。

“你六元及第,金榜题名,当是实至名归,而次辅大人一直想着要补偿于你。这内阁两房中书,是什么位置,不用明言你也知晓。有了次辅大人的提携,你好生学着办事,日后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这又是感叹又是唏嘘,又有人专门道破玄机,让薛庭儴看得是连连乍舌。堂堂两位阁老大人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一出,他真是何德何能。

也就说,戏台子已搭好,你唱还是不唱?

当然要唱,不唱怎么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薛庭儴年轻的脸上闪过震惊、诧异等等颜色,精彩得像是万花筒。终于,一切都归于受宠若惊,他低头又是一拜:“学生实在惭愧。”

冯成宝笑道:“当日我与次辅大人等人监考,也都算得上是你老师,这声学生倒是当得受的。您说是不是,次辅大人?”

吴阁老面露微笑地点点头,对薛庭儴道:“至于老夫之前所言的谢,若不是你当日之行举,也许老夫泥足深陷,尚且不自知。”

薛庭儴露出不解之态,吴阁老也并未对他解释,只是道:“你以后便知道了。”

似乎两全其美了,不光吴阁老的行径有了解释,连薛庭儴都为他披上了一层赤子之心立了大功的光环。

这种情况下,自然相谈甚欢,吴阁老还考问了薛庭儴的学问,教导他学海无涯,要活到老学到老。

而外面,因为次辅值房里传来的笑语声声,让整个内阁大堂的气氛都诡异了起来。

其他阁老们且不提,制敕和诰敕两房的那些中书舍人们,无不明白了一件事情,近期这薛庭儴想必将是内阁大堂里势头最旺的大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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