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 …”
风风雨雨二十年, 看似好像漫长,回忆起来似乎也只一霎, 玄阳先生凭窗远眺,目光好似能够透过这一扇小窗直接看到天地广大,看到这二十年的风雨变化。
前面十来年,是他弱小失败的写照,以为自己名为“授韬”就真的有天授之才,韬略万千,凭着一腔义气投军,面对满地死尸颤然无声,在铁血之中定了心, 知道什么才是残酷, 又从这样的残酷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生路。
他的失败唯有用成功才能洗刷, 也唯有用成功才能掩饰, 更是唯有成功才能救回自己的性命。
到了那种不胜即死的极致之时,他方才把失败的教训化作了成功的经验… …功成名就, 比起那些马革裹尸的, 何其幸哉?
然而,家人已亡, 这世间真正重要的从不会等待。
转过身来,玄阳先生看着用手指在桌上虚画,似还在创作一幅无形画作的王子楚,他的目光盯着那小桌, 盯着手指划过的地方,全不在意是在什么地方, 会听到什么样的话, 这样的人, 唯有这一腔痴意了。
“此次回王家,我要为你要回属于你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起伏的心绪已经平静,玄阳先生的城府早深,会为那些过往泛起波澜的心绪之下,那深深的底部,依旧是一片平静,他要做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总会成功。
“… …”
王子楚默然无语,手指滑动的动作却停了,他从不会留下半幅画作不完成,但此刻,却是无法继续了。
垂着的眼帘遮挡了眼中的乌黑,手指微微回缩,指甲抠住掌心,像是紧张到极致,掌心却没有汗水,一片冰冷。
“你可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依旧是平静的话语,玄阳先生似乎无所谓他是不是回答,那个答案早就了然于心。
“为… …母报仇。”
滴水落在湖面,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去,若泪水流入心田,有些伤痛,看似遗忘,却总会在一些时候冒上来,让人回到那过去的时光之中,看着那忧郁的妇人,她的容颜过早地衰败,眼中的光都不亮了,那忧郁若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她,笼罩着她所看到的世界,也让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所有该是怎样。
这样的世间,为什么还活着呢?
所以,她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终于投入了那一片忧郁的黑暗之中,所有抑塞她心绪的忧愁郁闷从此都化作了她的保护,让她终于能够展眉。
“荆韧如牢,我若囚中,你若得出,便替我好好看… …”
那双眼中没有泪,没有盼,没有希望的光,所有都化作了那一片浓黑,连黑暗未曾侵袭的地方,留下的那些白都是如此绝望。
白,是空茫,无人能够注视到这里,亦如无人能够对他们伸出援手。
白,是目光,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在看着这里,化作一团高亮,看着他们什么时候在黑暗之中死亡。
那么,真的要死吗?
他,还不想。
“你可愿?”
紧逼的一句问话没有任何的追索语气,像是平淡地问“你吃了没”,但此时此刻,却像是泰山悬顶,那黑压压的山影已经在头上,笼罩全身,愿,生,不愿,便死于此下好了。
他,不能死。
“… …愿。”
纪墨次日再来的时候,见到王子楚正在作画,每次他来他都在作画,这不稀奇,但,每次他来,对方感觉到,都会抬眸看过来,像是在对一个回家的人说一声“回来了”,算是一种良好的互动,可,此刻… …
那笔端平稳流畅,身形也未晃动,站在窗前作画的王子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候的不动如山,看似若冰山冷硬,不好接近,谁又知道他的性格竟是那样柔软。
纪墨嘴角噙了笑,如果要评一个“最温暖人心的师父”,那一定要是王子楚了,明明他的画作致郁,但他这个人,真的是很容易让人感觉到温暖的,仿佛世上必要有这样一处桃源,让所有人能够畅想其中美景,放松心神。
没有出声打搅,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纪墨想要看看王子楚正在画怎样的景色,远远地,便可见那纸上浓墨若彩,这可跟他以前的笔触大不相同,以前的山水画风,忽略致郁效果,可算是柔美类型,清泉石上流,环水绕山柔,若有磅礴气,如瀑倾潭深。
那样的通常都墨色浅淡,最有云雾虚化,若一片茫茫渺渺仙境之景,合该让人心气平和,便不能墨色太重,若夜色深沉。
偶有墨色浓重处,若非繁花似锦合该灿烂,便是山林幽深,林木重重。
重墨画法,并非王子楚所喜,十幅画之中都未必有一幅,百幅画中也许才有一二。
罕见,便让人格外好奇。
纪墨走到桌前,王子楚刚好画完最后一笔,把笔搁下,身形摇晃,纪墨伸手扶了他一把,顾不得看画,匆忙把人扶到一旁坐下,问着:“可是站久了累了?”
眼睛一扫,床上桌不在,纪墨眉头不由微蹙,王子楚坐在床侧,拍着他的手臂表示没事儿,说:“已经都收起来了,明日就要走的,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玄阳先生之前毫无声响,但说要走,便是当日收拾,次日就能动身的那种,如今容留出一日来,不过是要跟着纪家一起走罢了。
王子楚此话,显然已经是得了消息。
昨日纪墨辞别玄阳先生之后,没有再回来跟王子楚说一声结果,听他如今语气,竟是知道他们还要一起了。
“我昨日本说要告诉你,玄阳先生嫌我啰嗦,赶我离开了。”
玄阳先生当时的样子,仿佛是觉得纪墨毫无男子气概,婆婆妈妈的看了伤眼。
纪墨至今想起对方那拂袖赶人的样子,都觉有几分好笑,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竟还是个火爆脾气,可想想又不是不能理解,军中生活粗糙,便是军师的待遇,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精致优雅小仙男,这一想,便可去掉一些滤镜,想到他们真正的性子该是直爽的。
解释了一句,见王子楚并无责怪之意,纪墨也不再说这件事,给他身后加了靠枕,看他安坐,便又去桌前看他新画好的画作。
第一眼看上去像是画风突变,是一个仰视林木的视角,无端端有几分倾斜的林木森森重重,树枝伸展交叉,若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像是组成了压人的山壁,因为这难得的倾斜角度,看上去就是山倾之势,格外压人。
林中湖水幽静,倒映着林木之影,也是同样的森森重重,角度却平稳了些,却又似一张早已撑开静候的陷阱,等着那被网罗之人自投其中,无法遏止的绝望之气就此蔓延。
本来王子楚的画作就有浓重的致郁效果,无论是画平静的景色,还是画优美的景色,都是同样的致郁,但画上这景色配套致郁效果,带来的压抑窒息之感,也更甚了。
纪墨不知何时竟是屏住了呼吸,把自己憋得脸上通红,被王子楚的手拉了一把,视线偏转,才算是吐出那一口气来,让胸中为之一畅,身子却也有有几分发软。
“师父这画作又厉害了啊,画得可真好!”
【主线任务:画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47/100)】
猛然增长的专业知识点足够说明纪墨夸奖的真心实意。
可惜他不是个会说话的,同样的夸奖词日日都说,重复寡淡,听上去就像是敷衍的“好啊好啊”,好在王子楚捧场,每一次听到,都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样,会回他一个小小的微笑。
这一次,也一样,只是那笑容格外勉强,一瞬即没。
很快拉直的唇线像是在向下,眼神之中的光都没有那样快活,一日之隔,怎就如此?
“师父不想去京都吗?”
纪墨想到了玄阳先生的话,不喜也对,这种争夺财产之类的事情,本来也不应该是不堪俗务的王子楚会喜欢的,他才是那种天上的小仙男,每日只要画画就会很开心了,完全不想做别的,也不会想到支持画画需要多少钱,因为他从不挑剔笔墨材质好坏。
在这一点上,这位师父,明明是该享有这世间尊权的士族子弟,却全无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养尊处优才有的性子,可以说是很别致了。
学习扎纸的时候,制作的颜料都要挑一挑材料,纸张都要挑一挑做法,到了学画这里,只是画就好,连土壤怎样都不必想,细纸能够画,粗纸同样能画,就是洇墨的纸也有洇墨的画法,连墨都不必挑,香墨或者什么墨,都是黑的,不够细腻就自己研磨,墨色不匀,就自己调和,无非是水多水少,研磨多久的事情。
便是以上都没有,拿根树枝,沙土地上画一画,也足够了。
似已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便是未见佛祖,只是踏入那地界,触到那地上沙土,便已经心愿圆满,惜福知足了。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画师,竟还没有药植师时候的龟毛,如此平易近人,好似降低了学习难度一样,然而另一方面的意境拔高… …纪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平衡,是一种平衡吗?一方所得,一方必失,同样是“师”,不同的技艺似无法类比,可某些东西,技艺之中的东西却还能够做出高下之别。
一百分和一百分也是不同的,谁知道另一个一百分之中有没有附加分的存在,数据,有的时候也不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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