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当大巫呢?”
纪墨希望从大巫这里得到一些明确的指引, 现在大巫所展现出来的知识太杂了,不是不能做出整理, 但这些整理主要还是科学层面上的,而非任何玄学相关,依照往年的经验,怕是要等祭祀的时候才能近距离观看一下,一年也就一次,但这种观看能够看出什么,又很渺茫。
还记得上个世界,纪墨跟随大人学习祭祀相关的时候,也从未觉得那其中有什么玄妙非常的力量, 一定要说有, 只能说祭文恐怕还是有些心理暗示或催眠的效果, 直到他自己, 亲自使用了一次远疾咒,方才感受到某种玄之又玄, 难以明言的神秘。
可过后再去看, 又很难说那个时候不是因为种种原因完成了自我催眠,真的相信了那回事儿。
毕竟, 现实中展现出来的,大人似乎好了些,却又不曾被彻底治愈,而他后来再参与的其他祭祀, 莫不如是。
祈祷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平安, 幸福, 风调雨顺… …这些, 谁能够给一个具体的量化标准,到底怎样才是平安幸福,又怎样才算是风调雨顺?
“要先解读风。”
一段时间下来,大巫也看出这孩子的确是聪明的,未来也不是不可能当大巫,再听到这样的问话,就给了实际的台阶。
“风?”纪墨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过来,对风的解读跟检查土壤,分析土质特征并从中看出一些未来变化端倪都是一样的,这种解读指的是能够从风中察觉到怎样的信息。
若是能够借此预测未来,哪怕是未来一段时间的天气情况,都算是一种成功的解读,而风中混杂的气味儿,若是能够提前判定是凶兽或者猛兽即将接近,也算是一种解读。
此外,更有玄学意义上的解读,理解“风”这个概念对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同。
顷刻间,纪墨就想到了很多,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也不知道大巫的意思是不是以上所有解读都要有,又安静下来,跟着大巫继续学习,看着他做种种事情,才发现部族之中的新生死亡,并非是要通过大巫这道手续的。
赐福新生儿?——没有的。
主持火葬?——没有的。
治疗疾病?——没有的。
对于疾病最大的关怀就是让生病者远离族人,去另外一个地方单独待一段时间,若是病好了,可以回来,若是病不好,就在那里死了吧。
从科学的角度上看,隔离病毒也是有效的防止传染的方法。
而这些得病的人,都不要想靠近大巫,万一传染了大巫怎么办?
“大巫也会得病吗?”
生病的人远远地冲着大巫的草棚子磕头,大巫坐在里面没动,纪墨站在宽大叶片的缝隙旁,看到外面的情景,那个生病的人跟别人都隔开了一些距离,她的子孙,并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扔给了她一个兽皮包裹,里面可能是一些食物。
在之后,对方养病的日子,不会有人去探视,她若是能动,就要自食其力,若是不能动,就要等死了。
“会。”
大巫回答得直率,完全没有掩饰这一点以凸显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样子。
纪墨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之中并不全是疑惑,“那,也会这样吗?”
“不太一样。”
作为族中有且只有一个的大巫,其珍贵性是不言而喻的,忽略那些玄学的安定人心的成分,他的经验他的智慧,都会让这个部族更好,艰难的环境,生存的危机几乎时刻笼罩,没有什么享受的余地,也不会有给他做糊涂事的机会,一时的糊涂也许葬送的不仅是其他族人,还有他自己。
这是一个人类必须组团才能生存的世界,少于一定量的人数,甚至不需要外来的压力,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鬼神会告知,那个时候该做什么。”
无能为力的时候,把一切托庇鬼神,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方法,而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自救还是选择不拖累别人,安静等死,都是很常规的做法了。
纪墨微微皱眉,这种话,太玄了。
他一直还在修炼观想法,结果不好不坏,顺着树干往上增长的枝丫说明是能够修炼的,但修炼的结果,无法显化,既然没有任何的神异,这种方法到底是好是坏呢?
或者说,这种观想法是否能够放到这个世界呢?
换做是现在的大巫修炼,会有不同吗?会有加成吗?
巫祝是被任命的官职,同样也代表工作的内容和技艺的名称,那么,大巫呢?是部族之中人心凝聚,还是鬼神注定的代言人?
前者和观想法的结合并没有带来任何如突飞猛进之类的效果,也不见任何特效加成。
后者的话… …
树枝做笔,在沙土之上勾勒出树生金乌的图来,想着,画着,在观想之中栩栩如生的大树,哪怕没有繁茂枝叶也能感觉到勃勃生机不似幻想单薄的大树,在画出来后,却像是拙劣的勾勒,简单的线条完全感受不到能够成长为苍穹的魄力,轻飘飘、片面的… …
眉头皱紧,纪墨看着这幅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笔触就这样,他的画功就算不出众,但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个世界有意无意都会稍有涉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心思一动,就从观想法之中退出来了,纪墨在旁边儿再次下笔,同样是树生金乌图,这一次画得又快又好,大树穹然可接天,枝丫伸展若网罗,便是那金乌之景,也能从那浑圆光团之中看出一二,那光团的晕圈就像是佛家脑后的光轮,寥寥几笔,已经是非常神似了。
“唔——”
似乎是纪墨长时间没动静,惹来了大巫的注视,他回眸,看向纪墨,目光触及纪墨,见他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做什么,走过去… …
纪墨察觉到大巫靠近,飞快地丢了树枝,脚丫快速地在沙地上划拉了几下,刚才还颇具神形的树生金乌图迅速花了,却也只是花了后来的那一幅,之前画的粗劣的那一幅还在,就在旁边儿的位置。
大巫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那幅画上,略显凶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些不解的感觉,直接问:“这是什么?”
作为大巫,却从来不给自己设立全知全能的人设,遇到不知道的,问出来也很直白。
“我… …”
纪墨不知道如何作答,脑子里一时乱开了锅,说是自己画的,会不会被问画这些做什么,或者干脆问画是什么?
这个概念,这时候,还没出现吧,所以,要名词解释吗?
怎么用贫瘠的语言来解释某个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词,然后再让别人理解,同时不在这些语言之中加上某些自创的词,避免露馅?
大巫看着地上的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多了明悟,再看向纪墨:“原来、你是鬼神赐予的孩子… …”
“?”
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纪墨睁大了眼睛,看向大巫,“鬼神赐予”这个词,这个词,在此之前,他一次都没听过,而现在… …是大巫突然想到的吗?还是… …最大的不可能这会儿也要成为可能,纪墨看向地面的画,是这幅画传递的吗?
一个观想法,一幅观想图,是怎样做到传递信息和沟通的?跨越两个世界传递信息,可还行?
而且,这分明是自己画的,而自己画的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那么,这画上的信息——不得不又让人想到大人,想到对方临死前明悟的那些话,是他吗?是他早在这里埋下伏笔了吗?
不,这不… …不可能吧。
莫名的惊骇让背心发凉,纪墨看着大巫,像是呆成了一块儿木头,全无反应的余地,只能僵直着,等待对方判定的结果。
这个时候的“鬼神赐予”,真的会令人欣然下拜,然后无有不应吗?
不,恐怕不会。
那么,他会怎样看,会怎样想,会怎样… …做呢?
身份必然因此而暴露,纪墨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但… …眸中的情绪不期然间转换了些许,不再是纯然的惊,还有了些别的,好奇,又或者期待。
大巫上前一步,脚伸出来,把地上那幅画涂抹掉了,沙地还是沙地,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幅画而生出什么莫测变故来,随随便便就能被擦去的痕迹其实也没那么神奇而厚重,所以… …
“你好好地看看,能记住,就多记住。”
大巫的声音依旧很沉稳,并不见因那“鬼神赐予”而多添惊惶,同样,也没有多少心绪波澜让脸上显出某些容易被解读的表情来,平平静静,就好像跟以前的每一次对话都没什么不同。
但那眼眸之中又的确是有些变了的,某一瞬,纪墨感觉到了像是再次站在大人的面前,听对方说那些莫测的话,让他提起心不敢不小心应对的惶然。
“… …便是鬼神庇佑,也… …”
大巫的后半句话,有些难解,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显然,那一幅画传递的只是意思,而非语言,而大巫皱起的眉头则说明了他不太喜欢这种状态,于是这句话没说完就作罢了。
纪墨心里已经不是惶恐了,而是多了好奇,偏偏对方又不把话说完了,诶诶诶,敢不敢解释透了!
这种时刻,真是有种该死的熟悉,好像大人那时候在说“… …不必忧心,这世间所有,都无法伤到你。”那异常熟悉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若身处崖底,面对巍峨将倾,几个能够容色不改?
便是面上平淡,心中定然也是惊涛骇浪,波澜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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