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曾走出村子, 这会儿再出来一看,似乎都想不起当时进来的路是怎样的了, 王达和纪墨才走了没多远,就被胡杰他爹追上了。
“这事儿,是我儿子做的不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你们拿着。要找人,总要有个方向,我听他说了,那些人穿着的可能是魏军服饰, 你, 你们要是不嫌弃, 我给你们领一段路, 我知道他们最近的一个驻扎点在哪儿。”
胡杰他爹是常往外跑的,又是常常带女人回来的, 可以说村中大龄男青年娶媳妇的事情, 基本上都是因为他才有可能搞定的,在这方面, 他自有一套钻营的门道,不乏从军中带出一些女人的可能,对那些地点,还是熟悉的。
魏军, 没想到又是魏军。
纪墨愣了一下,王达反应却快, 直接应了:“不麻烦你就帮我们带一段路, 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这也是实话, 他们当年从魏军之中出来,可没什么目的性,胡乱走着,也没碰见什么魏军的驻扎点。
现在要找人,想到就干够干脆,可是方向上,也的确是摸不着头脑,本来纪墨想着先去镇上铁匠那里看看,说不定能够打听出来点儿什么。
“不麻烦,不麻烦,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们别怪他就好了。”
说起自家儿子,胡杰他爹一声叹息,怨怪自己:“都是我给宠的,好容易就这一个孩子,什么都怕伤到他,不让他出门长见识,这才… …唉,看我,不说这些没用的,咱们赶紧走吧,有一段儿路呐。”
胡杰他爹以前干的是看门的活儿,又是在三教九流的地方待着,接人待物,自有一套小人物的道理,他带着他们去到地方,也不走,先去点头哈腰地把一个小兵都当大爷似的询问,只说有亲戚被带走了,他这里也不准备把人找回去,就是家里头看能不能见一面,说句话什么的。
军中的小兵,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其他的大都是这样被抓来的,连年的征战,好多人家中已经是妇孺在耕地了,男子都藏起来,白天不敢露头,就这样,还多了很多类似寡妇村之类的村子,已经没有男丁了。
被抓入军中,知道要去生死搏杀,几个是甘愿的,不过是碍于军法杀人,不敢逃罢了,听到有人来寻,难免触动心肠,想到自家的亲人,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卑微地打听,好心的就会给帮忙问一声,来回传传话,有没有的,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纪墨和王达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不远处等着,等到胡杰他爹问了回来,见他脸色就知道走了个空。
“怕是不好找,可能在走的那拨人里头。”胡杰他爹说起前段时间有一支魏军从这里经过,补充了一下兵源,连这边儿驻扎的兵都跟着带走了一些,说是往南边儿去的。
“好像是要打什么郑国。”
胡杰他爹说得含含糊糊,打听来的消息就不确实,他这里也不知道什么郑国不郑国,一辈子都没走出国的人,指望他知道世界啥样,也太不现实了。
纪墨看了一眼南方,有些犯愁,还不知道多远,不知道具体位置,就这样去寻,跟大海捞针也不差什么了。
“行了,能够知道这些就不容易了,你忙吧,我们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再回去。”
王达拍了拍胡杰他爹的肩膀,说明白了意思,胡杰他爹赧然,又为儿子致歉,这才回去。
听到王达这样说,纪墨的心中也定了定,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没必要早早悲观。
两个说是寻人也没着急忙慌地上路,已经晚了好些天了,凭着两条腿儿赶路是追不上的,干脆一道慢慢地走,慢慢地打听过去,路上没钱了就做活儿换东西,以物易物做些小板凳之类的换点儿饭吃,还是容易的。
而这一路走来,这个国家的贫困面貌也暴露无遗,吃食上只有更差没有最差,这倒不是别人坑他们,而是别人都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路经一个村子的时候,就听见半夜哭声,竟是那老太太看着小孙孙饿死了,直接上吊也跟着去了。
田地里,大片荒芜,杂草遍布,女人们早没什么不抛头露脸的避嫌了,裙子卷上来,两条腿没在河里捉鱼,又有那顶着大太阳耕地,驼背弯腰,不自觉就直接倒在地里的。
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被迫扛起生活重担的女人们,总有大量不适应的人,更有那种麻木地在头上插了草,自卖自身求一个活路的。
王达和纪墨都是男的,一个年龄大身板壮,一个正值壮年,路过某些村子的时候,还会被半夜爬床挽留,不图别的,借个种也行,说着这等话的女人哭着给人下跪,只求有个活着的依靠。
没了男人,再没有孩子,活着图什么呢?那么难,不如死了简单。
大多数女人,就是这样的心理吧。
说她们愚昧?时代造就的。说她们不值,又有什么才值呢?
王达的脸色一日日沉下去,那张脸似乎再没有个轻松的时候,纪墨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不知道王达是怎样的想法,但他自己,是不想留下孩子的牵绊的,一个人自由自在,若能回去,仍是少年。
但若是多了孩子,多了家庭,哪怕不用他怎样分心,似乎也都不同了,不再能把自己当个孩子,没羞没臊地撒娇卖萌,也不能够保持某种纯粹专注,于任务上更多执着了。
残忍拒绝的时候,好像自己也跟着斩断了她们的生路一样,太沉重了。
就在纪墨无法再背负这样的沉重前行的时候,他们遇上了溃逃的魏军,跟郑国打仗的那支,败了。
王达跟纪墨都算是很有经验的了,躲过了溃兵的抢劫,但还不等他们找到个方向,想想下一步做什么,就直接被趁胜追击的郑军给俘虏了,幸好这一次波折不是全无幸事,关押的俘虏之中,张楚和李大牛也在。
重新相聚,知道王达和纪墨是来找自己才被抓的,张楚眼圈儿都红了,好大人了,竟是直接落了泪,连声怪着自己不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往自己身上瞎揽责任。”
纪墨宽慰着,他的师父口吻从来没觉得不对,听得别人却觉得别扭极了,那看守的郑国小兵觉得奇怪,问了一声,纪墨想着与其跟其他俘虏一样去挖矿又或者被坑杀白白死了,不如重新入军中干活,给哪个国家干活不是干啊。
“我是机关师,这是我徒弟,也是学做机关的,这次就是他被魏军抓了,我们才寻来的,还望大人通禀一声,我等不是真心为魏军做事的。”
纪墨恭敬有加,哪怕知道那小兵其实不是什么“大人”,态度上却没有一点儿轻慢。
人都是喜欢被人敬着的。
小兵少有被叫做“大人”的时候,突然得了这份恭敬,年轻的脸上立时就显出几分不自在,少有地多了些责任感,丢下一句“等着”,真的去跟上头传话了。
征战到现在,纪墨只看到魏国之中的境况不佳,不知道其他地方其实也都很差了,连同机关师这种可算作战略资源的,也多有损耗,那些斩首计划,也把机关师算在了范畴之内,好多国家的机关师都没能扛过去。
十年征战,十年浩劫,如今还剩下的机关师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王达和纪墨,带着张楚和李大牛,很快被换了地方,在纪墨出手修整了郑**中带着的巢车机关之后,对方确信了他们的手艺,就把人留在了军中,没有薪水,却能领一份食宿了。
张楚有点儿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咱们,是机关师啊!”
“那可不,总要比木匠多点儿技术含量吧。”
吃饱喝足,离了那种扎堆儿的恶臭环境,纪墨的心情又好了一些,晃了一眼系统屏幕上自己的专业知识点数,已经高达95了,剩下的五点,往常不见怎样,如今,在军中,哪怕是攻城机关战争利器,也必然能够补齐了。
人前对着张楚和李大牛,纪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高兴样子,但人后,对着王达,纪墨就是满心的过不去了,明知道王达不喜欢军中的生活,他却又把人扯了进来。
王达见他自责,宽慰道:“外头什么样子,咱们都看见了,若是留在外头,恐怕也活不下去,还不如军中呐,起码安稳。”
机关师这等职业又不是要上战场厮杀的,就算是前线都溃败了,于他们,也肯定是在迁移的那一拨人里头的,不会留下断后之类的,算是后勤一档,又比其他的伙夫之类重要,稍稍还有些保护,的确不会太差。
他绝口不提村子的事情,纪墨也不提,那里虽然安稳,却… …可能是少了这一份人间真实吧。
凭借着机关上面的专业,纪墨很快在军中立足,待遇渐渐地有所提升,如此,又是三年,王达于军中故去,埋骨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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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发现古代的宗族制度也不是没有必要了,只能说一个时代一种制度,未必足够健全美好,却有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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