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林明竟骇得不知该说些甚么,只是以首伏地,摇头道:“小奴,万万不敢……”
不料,崇祯又笑道:“朕方才已说过,不要如此畏惧于朕,你怎地又跪下了,起来说话。“
林明谢了恩,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崇祯叹了口气,说道:“你可当真是误会朕了,京营的重要性,几乎不逊于二十六卫禁军,可朕若再交由你统领,你便需要时常出宫查察军务,无法再侍奉在朕的左右,可朕的身边,如今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信之人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呢?”
看着崇祯满脸的恳切之色,林明不免有些将信将疑,但他生怕皇帝再起疑心,暗自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疼的眼泪直流,这才连忙躬身道:“皇上如此信任小奴,可小奴却未能及时体会圣心,着实该死……”
思恩侯府,游秀妍一边为满脸倦容的陆天行更衣,一边关切地问道:“夫君这趟差事,办得可还顺遂?”
陆天行叹了口气道:“还算是顺遂吧,只是为夫此番所有的努力,恐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游秀妍心中一动,道:“莫非又是皇上……”既然夫君与崇祯不再同路,游秀妍便改口称之为皇上,而不称皇兄了。
陆天行点了点头,叹道:“不错,为夫想要在离开朝堂前,让祸国殃民的曹化淳无法再行作恶,因此我费心竭力,好不容易方才拿到了陈于亭的供词,本想以此来扳倒曹化淳,谁成想皇上却早已派了林明在东直门外等候,告知我不必入宫复命,只需将供词给他,由其呈送御前便是。”
游秀妍蹙眉道:“夫君若是入宫,当面将证词亲自呈交给皇上,碍着你的面子,皇上自是不好再替曹化淳开罪,故而他便命林明提前将夫君拦下,可皇上为何要如此袒护曹化淳,难道是因为念及多年来的情分么?”
陆天行叹道:“若是如此便好,但愿皇上不是因为曹化淳能力有限,易于驾驭,想借助其制衡旁人方才保他。”
游秀妍思量片刻,仍感茫然不解,只好问道:“不知夫君此言何意?”
陆天行问道:“夫人可曾读过李贽的《强臣论》?”
游秀妍摇头道:“说来也怪,此人尽管是万历年间的罪臣,然而父亲生前却对其赞赏有加,不过夫君所说的这篇文章,秀妍确是不曾拜读过。”
陆天行微微一笑,道:“这篇文章中有几句话,为夫甚是喜欢,臣之强,强于主之庸耳;苟不强,则不免为舐痔之臣所谗……”
听到这里,游秀妍不禁俏脸微红,有些羞涩地说道:“这位温陵居士的文章,写得也未免太过入木三分了。”
原来,舐痔就是以舌舔舐痔疮。《庄子·列御寇》中记载:秦王得了痔疮,坐立不宁,非常苦恼,医官们也是束手无策。这一日,有个小臣进言说自己可以治疗此病,秦王非常高兴,问他如何治疗。他说:“臣用舌头一点一点舔破痔疮,再把溃烂的部分用嘴吸走,这样您的病就好了。”秦王听了很高兴,问这样的事情你能做吗?小臣言道:“为了大王,吮痈舐痔在所不辞!”治疗结束后,秦王果然觉得舒服了很多,便赐给他很多车马和随从。
于是后世之人便用舐痔来比喻对君上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卑劣小人行径,而游秀妍这样的大家闺秀听了,自然不免会感到尴尬。
陆天行笑道:“这位先生的言辞,虽说是激烈了些,但其中的道理,却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做臣子的过于强势,是因为君主平庸无能;而臣子遇到这样的庸主却不强,就免不了会被谄媚之臣所害。”
游秀妍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挥手屏退了房中的仆从侍女,这才问道:“如此说来,夫君就是皇上眼中的强臣,而曹化淳,便是那谄媚之臣了?”
陆天行颔首道:“正是,这篇《强臣论》中最后一段话,更是道出了为夫的心声:是以英君多能臣而庸君多强臣也,故言强臣而必先之以庸君也。”
饶是房中此时只有自己夫妻二人,游秀妍闻言后还是吓得连忙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此言本就大胆,夫君怎可用在当今天子身上,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原来,这句话说的是明君多能臣而庸主多强臣,每个强臣出现的背后,都定然有一个庸主。陆天行此时说出,便是在指摘崇祯身为一国之君,却疑心太重,不敢重用自己和**星这样的能臣,反而却要任用曹化淳这样的谄媚之臣,这又与那些昏庸无能的君主有何分别?
陆天行叹了口气,黯然道:“皇上待咱们不薄,为夫尽管被迫辞了官,但却也得了体面,因此我并没有责怪皇上之意,只是为他和大明感到惋惜罢了,毕竟皇上即位至今,都励志要做一个能够中兴大明的君主,可按照他如今的用人之道,怕是用不了多久,大明就会变得更糟……”
游秀妍面有忧色地问道:“夫君是否还要再行入宫,对皇上谏言?”
陆天行明白妻子的心意,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夫人放心,我虽然为皇上和社稷而感到担忧,但你的夫君却绝不是那些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一味谏言的愚忠之臣,此时皇上心意已决,无论我此时如何规劝,他都绝不会听进去的,既然如此,我可舍不得丢下夫人,去做甚么以死明志的诤臣。”
游秀妍这才松了口气,展颜一笑,正要开口,管家却疾步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启禀老爷、夫人,赵家小姐求见,而且还带了大批礼物前来。”
夫妇俩听了,不禁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游秀妍笑道:“这可当真有趣,新娘子眼看着就要入门了,谁知却提前带着嫁妆,迫不及待的自己跑来了,侯爷,赵家妹妹可被你迷的不轻啊。”
陆天行也没有猜透赵青瑶的来意,只好摆手笑道:“夫人莫要再取笑。”说完,转头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管家躬身应了,过不多时便引着一袭白衫的赵青瑶走了进来。
赵青瑶见了夫妇二人,欠身行礼道:“小女子见过侯爷,见过长寿公主。”
不待陆天行答话,游秀妍便笑着走上前去,十分亲切地挽住了赵青瑶的手臂,笑道:“再过几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妹妹日后可不要再这般客气了。”
赵青瑶嫣然一笑,颔首道:“是,小妹记下了。”
游秀妍笑道:“府里新到了一位厨子,好像是从苏州来的,善做各式糕点,我这便去吩咐厨房做几道,拿来给妹妹尝尝。”其实,此等小事怎需劳烦堂堂侯爵夫人亲自前去,游秀妍之所以如此言说,不过是给二人留下**的机会而已。
谁知赵青瑶却轻轻拉住了她,笑道:“姐姐莫走,小妹此来,正是有要事需同侯爷和姐姐商议。”
不明所以的游秀妍望向了陆天行,见夫君也是茫然不解地摇了摇头,便笑着问道:“不知妹妹有何要事?”
赵青瑶道:“先前为了搭救家父,承蒙姐姐厚爱,由侯爷向皇上请旨赐婚,并准备按娶妻之礼迎小妹入府,小妹着实感激不尽,可既然家父如今已经得救,小妹便万万不敢再逾越礼制,因此今日特意将侯爷多数的聘礼带回,只留下了少许在家中,到了成婚那日,侯爷也无需前去迎亲,兄长自会送小妹前来。”
赵青瑶不仅聪敏,而且十分会做人,将陆天行对自己的好,都说成了是游秀妍这个当家主母的功劳,而且更不愿为了区区嫁娶之礼而让游秀妍感到不快。
陆天行听了,对赵青瑶的明事理既感到十分欣慰,又为其感到委屈,但他更加清楚,自己此时绝对不可胡乱言语,因此便笑着望向了自己的妻子。
游秀妍摇头道:“万万不可,妹妹乃是皇上下旨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怎能如此委屈你?”
赵青瑶微笑道:“尽管小妹生性鲁钝,然而却也知晓,皇上之所以下旨册封,一则是看在侯爷和姐姐的面上,二则也是为了全自己的颜面,因此我这个诰命夫人,其实是做不得数的。”
游秀妍却还是不依,摆手道:“无论如何,妹妹也是赵老尚书的掌上明珠,怎能受这等委屈?再者说来,圣旨上写得清楚明白,如何便做不得数了?”
赵青瑶欠身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姐姐乃是侯爷正妻,更是皇上亲封的公主,小妹的婚事规制如何敢与姐姐的相同?姐姐若再如此言说,小妹便着实无颜入府了。”
听了这话,游秀妍顿时颇感为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天行,沉吟道:“这……”
陆天行心道:秀妍虽然宽宏大度,不予计较,但毕竟是我的发妻,瑶儿所言很有道理,此时赵老尚书已然得救,我若还是明媒正娶的娶了瑶儿,确是有损秀妍的颜面,罢了,大不了我日后再加倍待瑶儿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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