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允升颇感欣慰,拉着儿子走回厅中,叹道:“这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我儿要知道,要想在这朝堂上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为父既然厌恶阉党,摒弃陆党,就必须要选择加入东林,这样才能在朝堂上站得安稳,此次我若为了自身考虑,拒绝了赵尚书,日后也就再难立足于东林,而且赵尚书为人外和内刚,处事果决,此次既然动了杀机,即便为父不应允,他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定会另寻方法行刺,到时为父只会更加为难。我儿可懂了?”
乔于龄缓缓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了,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乔允升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言道:“和你母亲回乡后,勿要生事,好生读书,待风声过后,你再来京城求见赵尚书,此次他欠了为父这个人情,自然会见你,到时你再求他将你安排到地方做个县令,想来他也不会推辞。”
乔于龄虽然不甚聪明,却是个至孝之人,听到这里,眼里竟已有些湿润,哽咽道:“可是父亲……”
乔允升叹了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孩儿你要记住,今生一定要远离这吃人的朝堂。”
乔于龄噙着泪点了点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陆天行虽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内,可过得其实也还算不错。
掌管刑部大牢的司狱卢象升虽然只是个从九品官,但脑子却并不笨,他可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因为没有门路,始终郁郁不得志,堂堂进士竟被排挤到刑部,做了一个小小的司狱。
卢象升十分明白,像陆天行这样的天子近臣,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尽管身陷囹圄,然而只要一日不被问罪斩首,就随时都有翻身的机会。故而卢象升对陆天行十分恭谨,并嘱咐下属绝不可丝毫怠慢了陆大人。
因此,陆天行被安排在了最明亮的牢房里,而且在他“入住”之前,卢象升早已命人将牢房打扫的十分干净,几乎可谓是一尘不染,也亏得卢象升想的周到,牢房内不仅特意换了张软床和一对桌椅,桌上竟还摆了若干书籍以供陆天行消遣。
这日到了晚饭时间,卢象升亲自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将一碟烧鸡、一盘西湖醋鱼和两个馒头恭敬地放在了陆天行的桌上。
陆天行拱手道:“有劳司狱大人了。”
卢象升忙躬身道:“陆大人不必客气,下官万万不敢当。”说完环顾左右,见无人注视,竟从篮中又取出了一个酒壶,低声笑道:“古人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下官俸禄低微,只能买得起这些寻常菜肴和一壶劣酒,还望大人不弃。”
一个牢头的谈吐竟如此不凡,陆天行倒是颇感意外,忍不住问道:“不知司狱大人尊姓大名?”
卢象升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闻言不禁大喜,忙躬身道:“回禀大人,下官……”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有人道:“卢司狱,你在里面作甚?”
卢象升回头一看,原来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正九品的刑部检校李谋,赶忙跑出来躬身行礼道:“见过李检校。”
李谋点了点头,向里望了一眼,不悦道:“此人以前虽是朝廷大员,如今却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你岂能如此对待,来人,还不快将酒肉撤去。”
立时便有两人跑去将酒肉撤了,陆天行也不出言阻止,只是暗自冷笑。
卢象升也不禁暗自诧异:这个李谋平素里为人十分圆滑,此时即便不愿巴结陆天行,也万万不该如此得罪,不给自己日后留下丝毫回旋的余地。
李谋又扫视了一眼牢房,冷笑道:“这也叫刑部大牢?依我看,恐怕比怡春院姑娘的房间还要舒服些。”随即指了指走廊尽头角落里的一间牢房道:“卢司狱,你将他收押在那里吧。”
卢象升甚敢为难,望了望陆天行,却终究不敢开口。
陆天行微微一笑,起身站起,道:“司狱大人勿要为难,在下移步过去便是。”
卢象升松了口气,手一引,恭敬地说道:“大人请。”
牢房门打开的声音,惊得里面的三只老鼠匆忙钻回了洞中,陆天行还未走进去,便已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霉味,不禁暗皱眉头。
李谋见他迟疑着不肯进去,不耐烦道:“我说陆大人,你就麻利些吧,难道还要本官请您进去不成?”
陆天行蓦地转过头来,眼光在李谋的脸上扫过,淡淡道:“陆某不敢烦劳大人。”
李谋被他凌厉的目光这一扫,心中竟忍不住怦怦直跳,不由咽了口吐沫,一时不敢再多言。
陆天行慢慢走了进去,只是他每踏出一步,都会激起地上不知积累了多少时日的灰尘,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卢象升即便再想巴结他,此时也万万不敢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公然做对,只得暗自转过了头。
待狱卒将牢房门关上后,李谋问道:“卢司狱是否觉得掌管这刑部大牢,对你而言是屈就了?”
卢象升忙拱手道:“李检校取笑了,能在刑部谋得一席之地,下官已是不胜之喜。”
李谋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便好,不要以为你曾经中过进士,便有甚么了不起,别总想着如何往上爬,好生当好自己的差,才是正途。”
卢象升连连点头道:“下官明白,多谢大人提点。”
李谋指着身后带来的两个人道:“你的人不是在看守犯人,而是在伺候犯人,从今日起,便由这二人负责看守陆天行吧。”
卢象升见二人皆低垂着头,似乎从未见过,不免有些迟疑。
李谋皱眉道:“怎么,卢司狱可有甚么疑问?”
卢象升忙道:“不敢,下官谨遵大人吩咐便是。”
李谋颔首道:“卢司狱明白便好,近来本官有许多公务,着实忙不过来,这几日你也不用在大牢当差了,且来我值房帮忙吧。”
卢象升心中一沉,拱手道:“下官遵命。”
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陆天行也不由起了疑心,可他离得更远,更加看不清那两名狱卒的面目。
李谋道:“此间已无事,卢司狱且随本官去吧。”
卢象升望了陆天行一眼,目露关切之色,却只得应道:“是。”
见了卢象升的这个眼神,陆天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心下不由紧张起来,只是却着实想不到谁会在此时要杀自己:崇祯?不可能,小皇帝断然不会舍得杀我;魏忠贤?也不可能,他若想杀我,用不着如此费事,更不必等到此时;**星?应该不会,此时我正与他合谋一件天大的事,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可如今这鸟和兔可还都在呢……福王?定是这厮!
陆天行开始自责起来:自己当时只想到刑部尚书乔允升乃是君子,为人刚正不阿,断不会被人收买利用,而且他驭下极严,故而自己在防守严密的刑部大牢,其实倒甚是安全……
想到这里,陆天行的手心已渗出了冷汗,正因如此,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遇到意外的应对方案……
李谋、卢象升等人走后,大牢中恢复了安静,陆天行暗自戒备起来,他虽然没甚么功夫,但毕竟还穿着那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可谁知到了晚上,那两个守卫便自去安歇,别说是来行刺,竟连望也不曾向里面望上一眼。就这样,一夜过去了,陆天行倒是熬的疲惫不堪,眼皮不知已彼此交战了多少次。
次日清早,其中一人递了两个已缺了边的粗瓷大碗进来,一个碗里放着两个黝黑的窝头,散发着阵阵霉味,另一碗里则盛着清水,只可惜水虽清澈,碗却洗的不大干净。
陆天行自是不曾受过这等罪,尽管他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拿起窝头,看着上面的一个个霉点,终究还是难以下咽,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其放了回去,只是喝了一小口水。
“陆大人还真是金贵,莫非您老人家还在等那珍馐美味不成?”另外一人背对着陆天行,冷冷道。
陆天行心中一动:这声音好生熟悉,但一时间却实在想不到这究竟是谁,欲待再听,那人却不再说话了。
过了午时,陆天行又饿又困,实在难以再撑下去,竟坐着便睡着了,然而没过多久,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就立时将他惊醒过来。
原来,是一个男子被人押着走了过来,只见那犯人中等身材,长发遮面,看不清相貌,被关在了陆天行隔壁的牢房里。
负责押解的狱卒,将牢门锁上后便离去了,甚至也没有和陆天行牢房外的狱卒交流,那犯人则更是一言不发,席地而坐。
门外的两个狱卒始终不再多言,到了晚上,又自去休息,陆天行已是饿的眼冒金星,终于再也顾不得这窝头到底是发霉还是有毒,将霉点匆匆扣去,便开始大嚼起来,入口虽然干涩,却也是吃的津津有味,吃到最后,又将一碗水喝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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