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又如何听不出来,心中顿时甚是感激,拱手道:“既是如此,便只好等颜姑娘到后再做定夺了,公子的大恩大德,陆某实是无以为报。”
颜星寒却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敢当,在下此番作为,又不是为了陆少保。”
又碰了个钉子的陆天行,心下老大没趣,只得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回去见游秀妍已然睡熟,便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翌日一大早,青兰便遵照陆天行的吩咐,轻声将其叫醒,以免惊扰到游秀妍。
随意用了些饭食后,陆天行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府门,换好官服,朝着紫禁城走去。
陆天行已喜欢上了这种独自一人在清晨漫步的感觉,因为这会让他的头脑更加冷静、清醒。
午门外的广场上,百官们各怀心事的列好了队伍,陆天行无意间注意到,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对自己暗暗点头示意,眼中充斥着狡诈的笑意。
魏广微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后被选为庶吉士。何为庶吉士?简而言之,就是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没有品秩,没有俸禄,一切开支花费都要由自己承担,是个十分清苦的差事。但就是这么一个职位,却是人人都挤破头要争取的,为何?
因为庶吉士只在进士中选取有潜质者担任,负责为皇帝起草诏书,有为皇帝讲解经籍之责,久而久之,就有机会成为天子近臣,例如明朝著名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张居正等人,都有过庶吉士的出身背景。
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多年的魏广微,好不容易在万历身边熬出了头,得到了老皇帝的赏识,被委任为南京吏部右侍郎,其实就是去镀金,等回来后入阁升迁皆是水到渠成之事,可天有不测风云,魏广微前脚刚到南京,京城里赏识他的万历老皇帝就驾崩了。
魏广微并不死心,新即位的泰昌帝朱常洛做太子时,因为不受万历皇帝的喜欢,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魏广微在那时就明里暗里的帮了他好几次,得到了太子的信任。
果然,泰昌帝并未忘记这位老部下,登基后就准备将刚刚赴任的魏广微擢升为南京吏部尚书,赏识重用之意,满朝皆知。
可魏广微还未等到这道恩旨,他的天就塌下来了:泰昌帝朱常洛又驾崩了,在位仅一个月,人称“一月天子。”
靠山山倒,靠树树摇,老魏心里实在是苦啊,每日里借酒浇愁,嘴里只喃喃叹道:“苦也,苦也!”
其实南京吏部右侍郎,虽说比不得京城的吏部侍郎,却也算是个有些实权的大员了。但魏广微岂是池中之物,否则当年他早就去地方做个父母官,乐得享福去了,着实没必要做这么多年清苦的庶吉士,因为他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内阁首辅。
天启皇帝朱由校可不认识他魏广微,即位后便重用了自己的老师杨涟、左光斗等人,东林党就此一飞冲天。
善于钻营的魏广微,不是没有想过加入东林党,可他深知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东林党此时已经深得圣心,权倾朝野,自己这时候即便凑上去,也不过是热脸贴上冷屁股,自讨没趣。
没过多久,同样深得天启帝信任的魏忠贤开始崛起,与东林党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斗争,魏广微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此时魏忠贤已有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文为崔呈秀,武乃田尔耕,魏广微虽然以同乡同姓为由,赶来投效,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成为魏忠贤真正的心腹。
魏忠贤击败东林党,大权在握后,论功行赏,将崔呈秀任命为兵部尚书,将田尔耕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此二人虽有实权,却称不上显赫。魏广微却得到了他奋斗多年,梦寐以求的职位: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右侍郎,成为了大明的内阁首辅。
然而魏广微很快就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美好,内阁首辅为什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因为有票拟权、对朝廷六部的控制以及超然的位次。
魏广微呢?一个也没有。票拟权就是指朝廷的大政方针,理所当然的要听魏忠贤的;控制六部?六部早已唯魏忠贤马首是瞻;位次?以往的内阁首辅都是兼任尚书,但魏忠贤早已将手里的尚书职位给了自己的亲信,比如,户部管财政,户部尚书这个肥差就由魏忠贤更为信任的霍维华担任,内阁首辅魏广微反而倒只是个区区的右侍郎。
因此魏广微这个内阁首辅,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魏广微当然不甘心,就此开始拉拢集结自己的势力,可这一切早就被魏忠贤看在眼里,干脆连他的户部左侍郎也免了,这位内阁首辅,就此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大明朝的笑柄。
此时的魏广微终于心灰意冷,干脆不再参与朝堂的争斗,因而前几次阉党在朝堂上进言的时候他都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这些往事陆天行已有所耳闻,因此见了魏广微这个狡诈的眼神后颇感诧异,不知他所为何来。
早朝开始后,陆天行注意到,工部尚书冯从吾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显是准备要大干一场。
果然,当曹化淳说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冯从吾深吸了一口气,便要上前向皇帝进言。
哪知内阁首辅魏广微竟先他半步,上前奏道:“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他这一上奏,不仅**星、冯从吾等东林党人颇感诧异,就连崔呈秀、田尔耕等人也不由面露狐疑之色。
崇祯道:“魏卿请讲。”
魏广微道:“臣要弹劾扬州游击田弘遇,田弘遇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玩忽职守。”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为何?世人皆知,魏广微虽然不受魏忠贤待见,却终究还是阉党的人,怎么弹劾起了自家人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宠妃的父亲。
就连此案的“嫌疑人”冯从吾,为了顾及皇帝的颜面,方才也不过是想要含沙射影地指出有人构陷自己,岂能如此直斥田弘遇之非。
果然,崇祯面色一沉,不悦道:“不知田将军如何不思报效皇恩,玩忽职守?”
魏广微躬身道:“田弘遇奉皇命封锁东林书院,保护物证,却散逸懈怠,以至依庸堂焚毁,物证消失殆尽。”
崇祯皱眉道:“田将军早已料到,自己定会被不明真相之人所弹劾,故而昨日便已连夜赶回了京城。”随即又道:“宣田将军。”
曹化淳朗声道:“宣扬州游击田弘遇觐见。”
过不多时,田弘遇便捧着一个包袱走进殿来,伏地拜道:“罪臣田弘遇拜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温言道:“平身,不知田将军何罪之有?”
田弘遇谢恩站起,躬身道:“罪臣手下兵士被歹人所收买,自己却茫然不知,以至于铸成大错,罪臣实是罪该万死。”
崇祯道:“田将军所指的歹人,究竟是何人?”
田弘遇躬身道:“罪臣不敢明言,陛下一看便知。”说完便将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事,将其一件件的摆放在地上。
大殿上百余双眼睛一齐望去,只见有火折子、石油、黄金等物,一时间还不明所以,直到田弘遇取出了黄玉佩,站在前排的官员才不由发出惊叹之声。
崇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将玉佩拿起,仔细端详了一番,皱眉道:“这枚玉佩,朕好像在哪见过。”
冯从吾踏出班列,躬身道:“启禀陛下,这枚玉佩正是老臣之物。”
崇祯颔首道:“对,难怪朕看着眼熟呢,这应是冯卿的随身之物吧,为何会在田将军手上?”
冯从吾躬身道:“老臣在应天府时,已将此物赠予了一位故交,不知何故,竟辗转到了田将军手里。”
田弘遇问道:“冯尚书之言,可有人证?”
冯从吾摇头道:“当时只有我二人在场,别无他人。”
田弘遇追问道:“如此说来,这不过是冯尚书的一面之词?”
冯从吾终于忍耐不住,冷笑道:“田将军说是,自然便是了。”
崇祯摆了摆手,问道:“田将军取出这些物件来,所为何意?”
田弘遇躬身道:“启禀陛下,这些物证,皆是从罪臣的一个亲兵李勇身上所搜出,据李勇交代,他是被冯大人以二十两黄金收买,故而才纵火焚烧了依庸堂……”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冯从吾便已戟指叱道:“一派胡言!你莫要血口喷人!”
田弘遇却不理睬,转头问道:“陆少保当时也在场,田某先前所说的话,可有丝毫不实之处?”
陆天行沉吟道:“这……”说着竟不禁面露犹疑之色。
崇祯皱眉道:“陆卿但说无妨。”
陆天行叹道:“当时的情形,确如田将军所言。”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哗然一片,崇祯更是面色阴沉的坐回到了龙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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