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冲出来的突然,昏迷的也很突然。
见她晕倒,立即有侍卫上前去查探,搭了搭脉息又检查了她的衣袖包袱,才回到马车旁,压低声音朝车内人道:“王爷,昏睡过去了,不像是刺客。”
马车内的男子,神色未变,只是那双冷厉的眼,不着痕迹的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领头的侍卫方才已经犯了错,未能及时察觉有未明身份之人靠近,唯恐受罚,此刻只想赶紧将此事了结。
他没听见有吩咐传来,猜测王爷是不愿管闲事。
也是,王爷的身份贵重,这等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个人来,着实可疑。更何况前几年出了那事后,王爷不喜与女子相处。
虽然这人昏迷不醒,看着柔弱无害,与以往那些刺客暴民不同,但也只能怪她福大命却薄。不再看她,抬了抬手,让手下人将她给拖至路旁。
侍卫应声上前,可就在他们伸手要拖人之际,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带上她。”
他说的随意,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感,令众人心中同时一震。
领头的侍卫微愣,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谁,忙不迭地答应着让他们停手。虽然不知道自家王爷为何改变了主意,可他不让死之人,便是阎王也收不走。
前两回他都揣度错了主子的心思,这次也不敢让旁人动手了,亲自俯身去抱地上的女子。
更让众人想不到的是,他俯身弯腰,手指刚要触碰到她的手臂时,车内人竟然动了。
黑色镶金丝龙纹的宽袖轻展,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径直下了马车。
他盘膝坐着时尚且不显,待站直才知身材颀长高大,走动间有股逼人的气势袭来,他腿长步子大,几步到了马前停下。
低头盯着她的脸,目光尤为深邃。
领头的侍卫恍若梦醒,迅速直起身退后了两步,将位置让出来。
而后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弯腰,动作缓慢地将人抱起,一步步上了马车。
与其同时,离他们不远处,有十余人正驻马远观,迟迟不敢上前。
“公子,好像是齐王的马车。”
那人双眼死死地盯着马车,手指不停地扣紧缰绳,就差一点点他就能赶上了。
可再是不甘心,听到齐王二字还是变了脸色,直到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泄气地道:“让前头的人赶紧撤,别被他们的人发现,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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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菱歌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她的头还是疼的厉害,下意识的想去摸额角的伤口,却摸到了一层细布,嘶了声半睁开了眼。
她的身上盖着条毯子,四周有些昏暗,看不清模样但听着传进来的声响,应该是在辆马车上。
若不是这辆马车太过宽敞舒适,与她那狭窄的小马车天差地别,她甚至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又回到了先前睁眼时。
那她此刻在哪?
沈菱歌吃力地撑着双臂缓慢坐起,任由毯子从肩上滑下,戒备地环顾着车内,想要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可她刚坐起就感觉到有股寒意袭来,下一瞬,她的脖颈间便多了柄冰冷尖锐的利器。
同时,车内倏地燃起了烛火,让她看清了脖间那柄乌金的宽刀。
刀身足有她手掌宽,长度约莫两尺,尤为的锋利,像是淬了毒一般,好似还能看见刀锋上斑驳的血迹,在明火间折射出幽暗的光。
令她毛骨悚然,陡然间清醒。
连带着昏迷前的事情也都记起来了,她以为那是安王的马车,才会孤注一掷将马拦下,可马车内的人却不是安王。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与她的记忆有所出入,难道是她再世为人,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沈菱歌极力想要镇定,可那划破皮肉的刺痛以及浓郁的杀气,还是令她不受控地发颤。她好不容易才能再睁眼,她不想死。
这样的恐惧,在对上那双满是煞气的眼眸时,达到了顶峰。
“何人派你来的。”
“蛊皿在何处。”
“若想活命,如实招来。”
他手执宽刀盘膝坐着,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足够震慑人心。
沈菱歌被吓得面色发白,愣愣地看着眼前冷峻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眼神这张脸,还有他手中的利刃,她前世也见到过。
那是刚进京的第一个冬日,经历了山匪之事后,她日日被梦魇所扰,不愿见人也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只能借住在表哥的别院,靠静养和药汤维持着。
过了小半年,她的病情才算稳定了些,那段日子表哥刚进了织染杂造局事物繁忙,没空来看她。
听说前几回父亲来看她时,她都在发病昏睡中,她很想见父亲,这才带着婢女出了趟门。
表哥借她的别院在僻静的城郊,周围都是田庄,进城还要半个多时辰,她刚坐上马车没多久,就遇上了阻碍。
只见不算宽敞的道路上,两方人马正在路中央对峙,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单方面的拦阻,十数个穿着奇怪的蒙面人,手持长刀拦下了一行五人的队伍。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在此行凶做害。沈菱歌往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山匪之事令她心有余悸,就想趁他们不注意让车夫去报官。
可没想到,还不等车夫离开,两方已经交起手来。
刀光剑影间,她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有个高大威武的男子手持宽刀,直取那群蒙面人的要害。
不过须臾,交锋就已彻底结束,满地鲜血横流,那人一身黑袍高坐马上,染血的宽刀被随意的横在腰间,不必言语便有股道不尽的气势。
沈菱歌被这惨烈的场面吓得旧病又犯了,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在病发之际,她看见马上那人冷冷地朝她瞥了一眼。
如刀锋般尖锐冷厉的眼神,伴随着病症一道入梦。
等她再醒来时,又回到了熟悉的院中,后来她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那日齐王带着叛军将领的首级回京,在路上埋伏他的是叛将的旧部。
知道那人是齐王,一切就说得通了。
大周之前的九州乃诸侯割据四方的局面,是由历任皇帝征伐天下,以血汗换来的大一统,故而大周男子不仅善武,也崇尚武艺。
周誉是高祖的第四子,也是最为宠爱器重的幼子,自小便学文习武,更是百年难见的领兵奇才,他骑马射箭都是高祖手把手教的。十岁上战场,十五岁领兵杀敌,十八岁时收复疆域,屡战屡胜,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更有传闻,高祖在世时想传位给周誉,只是高祖驾崩的突然,那会周誉正在外领兵,等他赶回京都时,大皇子已经在群臣的拥护下,继承了皇位。新帝册封四皇子周誉为齐王,勒令其镇守边关,无召不得回京。
众人都以为,这次齐王只怕是要困死在边关,永不能返京了。
谁能想到新帝登基不过三载,便染上了不治之症,只能传位给了自己才八岁的长子,临终前不仅为其立了两大辅臣,还将齐王给召了回来,而后才闭眼归天。
幼帝登基,满朝上下人心惶惶,都在想这手握重兵离皇位只差一步之遥的齐王,会不会直接将侄儿赶下龙椅,自己做这皇帝。
但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牵着被吓哭的小皇帝,将他送上了龙椅,而他则继续做他的齐王,安稳的辅佐幼帝。
大周国内提起皇帝或许还有人不知,但说到战神齐王,那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杀伐果敢屡战屡胜,又独断专横,被他斩与刀下的亡魂无数。
关于他的传闻也是千奇百怪,有说他顿顿食人肉餐餐吮人骨,有说他喜怒无常,王府里时常有人失踪,院内白骨累累,更有甚者说幼帝是他的傀儡,他只不过在寻时机篡位。
当时沈菱歌听了传闻,想起那嗜血的眼神,抱着寒毛直立的胳膊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自己能死里逃生,没为他的利刃再添一具白骨。
可谁又能想到呢,兜兜转转,她又遇上了齐王,这次还是自己送到刀下的。
沈菱歌陷入沉思中,迟迟没有开口,周誉盯着她的脸,目光沉了沉,手中的宽刀毫不犹豫地又往前了一寸。
雪白细嫩的脖颈立即鲜血直流,疼得沈菱歌直抽冷气,牙齿打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当知道眼前人是谁后,她立即决定收起了原先打算应付安王的说辞,那种小聪明是骗不过齐王的,没准她实话实说还能留个全尸。
“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女不懂,小女姓沈名菱歌,父亲沈明简在京中行商,大伯父沈明庸任中书舍人,母亲早逝,外祖乃暨阳林氏,舅父林逢知在军中任参议。外祖半年前病逝,小女回京归家,不想途中遇恶奴,不仅伤了小女,还盗走了所有的钱财……”
沈菱歌脖颈的血还在流,她的脸色也因失血过多变得愈发难看,但她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脖颈间的刀便会砍下。
她不敢有半点欺瞒,说到后面已是真情流露,这世上怕是再没比她惨的人了,她只想回京找父亲,谁能想到祸事连连,不仅险些丢了名节,还被人骗成了外室。
越说越觉得悲痛难耐,前世知道真相后,她没有哭,捅死表哥放火焚身时她也没有哭,可这会死到临头却有些忍不住了。
双眼酸涩肿胀,说到最后蓦地一红,可她尚存着一点理智,不敢让眼泪滚下来,只能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
周誉冷厉的眉峰皱起,眸色阴沉。他往日审问犯人,都得费些功夫,还是头次如此顺利,却又有些不顺意,一时竟捉摸不透,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还想要再问,可对上她那双氤氲的眼,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梦中的样子。
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睛,每每在他身下哭得泣不成声,眼红如兔。
“小女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可怜可怜小女……”就连带着哭腔的颤音也像极了。
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了两分不舍,不是对她,而是对那梦中人。
沈菱歌哭得脑子嗡嗡作响,起先还记得要收着些,不能哭得太放肆,等到后来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任由泪水往下落,衬着鼻翼那颗浅浅的美人痣,有种别样的凄楚之美。
反正都是要死的,何不痛快的哭一场,连带前世那些苦闷,一道哭出来。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接不上气来,连那利刃何时移走的都不知道。直到有只略带薄茧的手指,胡乱地撇去她眼底的泪。
而后听见,头顶那个冷漠的声音略带恼意道:“不许哭,再哭杀了你。”
沈菱歌被吓得一个激灵,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表哥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誉:不许哭,再哭鲨了你!
菱歌:qaq我现在去把表哥喊回来,还来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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