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号盒子〈四〉人格解离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

但如果我成功了,这一切,都将在今天落幕。

我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公交车遇难名单的页面。

每隔一分钟,我按下一次刷新键。

如果她没有走上三年前的那班巴士,三年后的遇难者名单上,不会有她的名字。

我没有办法阻止三年前那场事故的发生,我活在相对他们而言的未来。

但我至少可以拯救一个人,那架公交车上死了二十三个人,我只救一个。

无所不在的神啊,请你赐予我怜悯,放走那个女孩。

我再次刷新页面,依然能够看到她的名字。

从小区到事发地点有二十分钟车程,那班车经过小区的时间是七点半,事故应该在七点五十左右发生。

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即使考虑到新闻的延迟性,也应该快了。

我再次刷新页面。

再次。

再次。

再次。

下午五点三十分。

惨白的电脑屏幕上,依然显示着刘美子的名字,她依然躺在尸堆中。

我忽然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页面上显示的发布时间。

2017年8月2日,下午一点三十分。

我明白了。

刹那之间,我身体中的每一寸气力都被抽走。

我瘫倒在椅子上,我想要哭啊,可是哭不出来。

我的泪腺,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三年前的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分,他们确认了尸体,发布遇难者名单。

而对我而言,那是四个小时以前。

这也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她永远地死在了三年前。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接连从座位上站起。

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他坐在哪个位置呢?

我想不起来了。

我踉踉跄跄走到前台,前台正在收拾桌上的化妆品。

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双手按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她,她似乎有些害怕。

“怎么……怎么了?”

“今天你有看见张天行吗?”

她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奇怪,她打量着我,犹豫着说,“一点都不好笑,你不就是张天行吗?”

我是张天行?她在说什么?

“我是张一,你不认识我了?”

“张一也是你,张一是你的笔名。我们都叫你张一,但张天行,才是你的真名啊。”

我分不清了,晕眩的感觉,如同浪潮一般,卷向我的脑海。

我隐约感觉,她在对我隐瞒些什么,不,是这个世界在对我隐瞒些什么。

我快要接触到一些东西了,我有点害怕。

我夺门而出。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

书柜上的cd架在嘲笑我,窗外吹来的风在嘲笑我,身旁的金属隔断在嘲笑我

你看,你什么都救不了。

你就是一个孤独得快要发疯了,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糊涂蛋。

我从床上坐起,这扇隔断的背后有一个女孩,她已经四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无以言状的挫败感和恐惧,攥住了我。

我抬起那条终日抽筋的左腿,一脚揣向这扇金属怪物。

它裂开了,露出血肉。

它没有血肉,它是空的,和我一样。

这扇由两张铁皮构成的金属隔断中,存在着一个狭窄的空间,

透过我刚才踹开的裂口,我似乎看见了什么。

我伸手抓住铁皮,将它的裂口撕扯得更大一些,那东西,完整地出现在我眼前。

隔断中有一条白色线,顺着线往左边看过去,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多功能插座。

往右边看过去,那东西我认得,它和我屋子里躺着的那台一模一样。

cd播放机。

她只是没电了。

……

我是张天行。

三年前,我搬来这家公寓,在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叫刘美子的女孩。

每天晚上,我们透过那两张铁皮,谈天说地。

我在那家咖啡厅见到她,她很漂亮。

她经常去那家咖啡厅,我也是。于是通过这种奇妙的方式,我们相爱了。

我早已爱过她一次,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爱上她。

她说她很孤独,我也是。

我们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把对方当作唯一的篝火,互相取暖。

虽然只有四个月,但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四个月。

那天早上,我送她坐上了777路。

原本,我也应该在那班公交车上,可是那天我生病了,为什么呢?

她说她要请假在家照顾我,我说不要,为什么呢?

这是我的错啊,她原本可以不用去死的。

医生说,我的心理产生了很严重的问题,他说这种症状,叫人格解离。

我制造了张天行,又或者说是我制造了张一。

我让他们互相对话,让张天行引导张一,去找到777路公交车的故事。

张天行将时空的理论,灌输给张一,于是,张一以为他真的可以救她。

我把播放机藏进那扇隔断,主宰着这场游戏。

张天行是我,张一是我,我也是我。

我像是这场游戏的管理员,只有我才知道故事的全貌。

人格分裂,好烂的梗啊。

刘美子的每句话之间,都有半分钟到一分钟的空白音。

这里,原本是我说话的时间。

我把自己的话剪掉了,只留下刘美子的。

对话中难免有“嗯”“好”之类的应答,有时候,这些应答撞上张一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正在和她对话。

于是,三年前的对话,在三年后重演。

可惜,答录机和磁带都可以倒带,但人生不可以。

我妄图制造欺骗自己的谎言,制造拯救刘美子的机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

三年中,只有在拯救刘美子的日子里,我才像是真正地活着。

我好想快乐啊。

现在张一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他在哭。

像个小孩似的。

忽然,他抬起头,顾不上擦掉眼角的泪痕。

月光冷冷地洒进房间,电子闹钟上的绿色数字冷酷地流动,有什么声音响起了。

不是三十七楼高空的风声,不是卫生间的滴水声。

“咚。”——停顿。

“咚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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