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找了棵树,熟练地绑好绳子,将身一纵就下去了。
我俯身下望,所见茫茫,早没了于飞的身影。
只有绳子摆来动去,可以想象他在下面的忙碌。
我原地坐下,心想万一绳子出了故障,还能及时补救。
四周没了遮挡,我打开手机居然发现,还有飘忽不定的4g信号。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看了看朋友圈、微博,刷了刷新闻。
大概一小时后,于飞上来了,随身的布袋也略微鼓了起来。
“我怕你着急,先采了一点,够中午吃的了。”
归途经过一片池塘。
于飞竖起手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过去。
片刻间,就抓了四五只青蛙,扔进了背篓里。
我想起小说里,炼蛊的五毒,分别是蛇、蜈蚣、壁虎、蝎子和蟾蜍。
青蛙和蟾蜍差不多,于飞是不是要抓给他外婆来炼蛊?
我没敢多问。
心想吊脚楼就这么大,真要炼蛊的话,我留点心,迟早能发现。
回到家里,蔡姨看到于飞带来的东西,说:“这一天的菜都有了,中午岩耳腊肉,晚上辣子田鸡。”
岩耳还真对得起这份危险。
在蔡姨手艺的加持下,嫩滑鲜美,难以言表。
我的味蕾也发挥出久违的潜力,绽放出繁复的味道组合。
吃完午饭,我正要找机会和蔡姨聊聊,她却直接睡午觉去了。
于飞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得极低,在满屏的雪花噪点中,寻觅人影。
我无所事事,在躺椅上半睡半醒。
刚要睡着时,我突然灵台清明,意识到一件事情:竹篓里的青蛙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叫个不停。
但到家很快就不叫了,不会是死了吧?
我过去打开竹篓,空空如也,青蛙已经不在里面。
难道被蔡姨杀了?
我去厨房一看,那几只青蛙端坐在地上,瞪着眼睛,不叫也不跑,仿佛被下了定身咒。
我注意到,一个淡淡的白圈,围着青蛙,就好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三藏画的圈子。
从厨房出来,我问于飞:“听说山里有人有会养蛊的,你知道吗?”
于飞摇摇头,反问我:“什么是蛊?”
我看他表情不像装的,只好换一个话题,“上次你说鸟语是山魈教的,我觉得挺有意思,能给我详细讲讲吗?”
这个话题对于飞的胃口。
他打开话匣子:“再往山的深处走,有一个箐沟,下面就住着一个山魈。外婆说沟里跌死过人,不让我去那边,但我总是偷着去。”
“沟边的野果子特别多,渣梨、野葡萄,还有鸡脚爪。鸡脚爪可不是鸡爪,又叫拐枣,它的果子不能吃,但果子柄甜得很……”
小孩子说话,总爱思维发散
我打断他的美食回忆,再次引向主题,“你是采果子时,碰到山魈的吗?”
“对。我六岁那年,摘野葡萄时,不小心滚下沟去。醒来就看到一张奇怪的脸,一半像人一半像猴子,当时还不知道是山魈。我吓得拔腿就跑,它却没跟上来。”
“我跑了一阵也没找到出口,好像鬼打墙,兜兜转转又回到山魈这里。它冲我摆摆手,转身捧出一把果子。”
“我不敢不接,挒着身子,张开衣兜,由它倒进去。它很开心的样子,张嘴就学起了鸟叫,引得附近的鸟都叫了起来,我在旁边都听呆了。”
“叫了一阵,它突然抓起我,力气非常大,一下把我扔了上去。我眼看要撞到沟边的树上,却不知怎么一下穿了过去,正好落在了沟沿上。”
“我回到家后,没敢告诉外婆,但知道山魈没有坏心眼。从那以后,我就常去箐沟,没几次就和山魈熟络了。”
“它不会说人话,但鸟语叫得跟真的一样。我觉得有意思,就跟着它学。”
“过了一年,我到七岁,外婆送我去山外上学,一个月回来一次,就很少去见山魈了。”
“你的鸟语里面,总夹着几个奇怪的音节,听起来好像是‘萨尔瓦梅’,也是山魈教的?”我好奇地问道。
“嗯,有几句我也觉得不像鸟叫,但山魈就是这样一遍遍教的,我就记在脑子里了。”
“假期你还要去箐沟吗?”
“去啊。正好明天还要去采岩耳,你跟我一起,咱们先去箐沟看看。”
“这么危险,我尝尝鲜就可以了,不再吃了。”
“明天再采,就不是咱们吃了,要卖了交学费。”
次日一早,于飞跟外婆说去采岩耳,老人家没有怀疑。
我俩带好绳索等工具,出门后没多久,就调转方向,朝箐沟走去。
所谓箐沟,就是树木茂盛的山沟。
站在沟边,看下面好像一个狭长的椭圆,长数百米,宽只有几十米。
沟壁陡峭,底部七八米深。
山魈曾把于飞抛了上来,幸亏他当时六岁,不过三十来斤。
要是现在的话,只怕没有可能了。
于飞像采岩耳那样,掏出绳子绑在沟边的一棵树上,麻利地缘绳下去,三两下就来到谷底。
这将近三层楼高,我从没玩过攀岩,臂力也不行。
只好咬紧牙关,拽着绳子往下出溜,搞得狼狈不堪。
好容易到底,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只见沟边雾气缭绕,景色与俯视时完全不同。
树木瞬间增加了数倍,层层叠叠,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刚刚用过的绳索,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于飞看我愣在那里,说:“这里古怪得很,每次下来都觉得树变多了,山石像长了脚,偷着挪了位置,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你以前怎么回去?”
我话音未落,忽听草丛呼呼啦啦,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急速冲向于飞。
我心里暗叫:坏了。
于飞正对着我,我想挡在他前面也来不及了。
于飞听到了动静,转身和那黑影照面。
黑影停住脚步,我才看到,它头顶毛发蓬乱,面目难辨。
不知是人是兽,应该就是于飞所说的山魈了。
它伸手把于飞抓了起来,举过头顶,似乎要往地上摔。
我顾不上思索,正要一头撞向山魈。
没想到,它将于飞抛向空中,又接住,俩人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就像多年的老友重逢。
山魈注意到我,凑过来和我对视。
多年的食果饮露,使他面目肌肉变形,骨架嶙峋,脸色惨白。
但那额头下面,分明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这不是猴子,是一个野人。
于飞用鸟语和他交流,一边说一边指向我,看来是在介绍。
野人弓着身子紧张的体型,逐渐放松。
我试探着问他:“你是人类吗?叫什么名字?”
野人听不懂,但起码知道,我在和他说话。
他没有对我讲鸟语,而是一遍遍地说:“因考么豆,萨尔瓦梅……”
我也同样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不是野人独有的语言。
很可能他从小就被遗弃在山里,由野兽或鸟类抚养长大,耳濡目染;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只会说鸟语。
野人对我失去兴趣,注意力又放在于飞身上。
我趁机在沟内走了走,从底部向上看,似乎不止七八米深。
沟沿四周,树木森然而立,枝繁叶茂。
树冠之间互相搭接,遮天蔽日,只留一个狭窄的缝隙,可以看到天空。
我感觉置身一个幽深的井中。
我顺着野人的来路走过去,一路杂草过膝。
在石壁上,发现了个黑黢黢的洞穴,应该是野人的家。
我怕洞里还有别的东西,不敢进去,就继续向前探索。
没走几步,就看到地面有个微微隆起的鼓包,周围的草,被薅得干干净净。
一些造型别致的草叶,堆放在土包前,有些青绿,有些已经干枯发黄。
我捡起一看,是草编的小鸟,各式各样,惟妙惟肖。
这是野人的手艺吗?分明是民间艺术品啊。
土包不远还有个草垛,几米见方,半人多高。
我以为是野人晾晒的干草,走近一看,居然全是草编小鸟,看起来数以万计。
估计这些年里,野人就是靠手工,来打发时间。
我正看得入迷,只听身后一阵风声,野人转瞬来到我面前,冲我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我赶忙退后几步。
于飞也跑了过来,挡在我俩中间,对我解释说道:“坟地这边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我怕附近还有别的禁忌,就来到沟边,研究为什么下来之后,景物就变化了。
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出口,难怪于飞说鬼打墙。
刚才从上往下看,沟的长度方向,两端还是缓坡;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迹象了。
我把视线转向地面,粗看没什么异常。
可拨开乱草,地上有道白印子,巴掌来宽,沿着沟边绵延不绝。
说是石壁上掉下来的渣子,倒也能勉强解释,但我马上就联想到了,蔡姨家里围住青蛙的那个白圈。
这时候,于飞跟了过来,随身的竹篓里装了各种水果,应该是野人给的。
“乱走是出不去的。”于飞说。
他带领着我,沿着箐沟的长度方向走,尽头本来是个缓坡,可现在被高耸的岩壁堵上了。
来到跟前,于飞不慌不忙地褪下裤子,冲着前方撒了一泡尿。
在石壁上浇出一个口子,仿佛凭空腐蚀出一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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