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号盒子〈四〉天降广告牌

当时,外婆已经通知我父母,等我送到时,第一时间就被送进急救室。

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们,把我四肢和肋骨上摔断的骨头,一根根拼接起来。

脑袋上的恐怖伤口,也被缝合,抢救期间,多次出现让人心惊胆战的危机情况。

母亲说,她这辈子的惊吓,都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中用光了,当然,也包括绝大多数的眼泪。

这些都是后来,外婆和我讲述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我像木乃伊那样,被纱布缠裹的严严实实,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那之后的记忆,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模糊。

唯一记得,不久后就从医院出来,身上折断的骨头,恢复的速度让人震惊。

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留下一道扭曲的疤。

又过了几年,连疤都消失了。

那次事故,导致了两个结果,一个是母亲和外婆的关系,变得疏远(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母亲怪外婆没有照顾好我)。

另一个是,再没有机会,去外婆家过暑假。

之后的岁月乏善可陈,我平平无奇地读完小学升上初中,又凭借优异成绩考入本市的重点高中。

高中时代,我成了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

整日为功课所困扰,好不容易度过了三年高中,考上了一所省内的医科大学。

本硕连读之后,进入大学所在地的一所三甲医院实习。

经过几年的熬炼,成了一名骨科住院医。

……

我看着手上墨迹,往昔回忆如水一般,在脑海中流过。

但这不可能吧!

我抽了一张消毒湿巾,用力擦掉掌心图案。

那只黑乎乎的鸟,逐渐成了一团污迹。

鬼神之类的东西,除了看恐怖片的时候以外,从未在我观念中产生过什么影响。

难道是巧合吗?

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找他去问,但今天我不打算去找他。

这一天对我来说,够糟心的。

身心俱疲,头晕目眩,我现在只想回家泡个澡,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想管了。

我和主任说,今天想要早点回家。

主任不仅同意,还建议我多休息两天。

我猜,他是怕上午的人质劫持事件,对我造成心理创伤。

随后打车回家。

吃完晚饭,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打电话给我妈问外婆的近况。

前两年忙于学业,近两年忙工作,我差不多有四五年,未见过外婆。

我妈说,外婆还在山里住着,身体很健康。

说完,反问我,为何忽然问起外婆来。

我没法说今天遇到的事儿,只好敷衍说,就是想外婆了。

她沉默了一下说,那你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吧。

我说知道了,挂了电话,心里却泛不起回去的念头。

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竟然连个噩梦都没做,神完气足地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电视里,遭遇过这样状况的女孩子,就算不被吓得精神衰弱,至少也会噩梦连连吧。

怎么到我这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想到这儿,我轻轻打了自己。

一巴掌,骂自己贱,哪有人会希望自己做噩梦的。

收拾完,去上班,一到骨科楼层,我就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

我拉着一个护士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出所料,护士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有个病人失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吧!

念头还没转完,护士就把我的担忧说出来。

“17a。”

我呆了一呆,急问:“什么叫失踪了?”

“昨天是小琳夜班,晚上睡之前都还好好的,谁知道今天一早起来,人就不见了,院保卫处查了各处监控,都没发现,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沈医生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听她说完,迫不及待地跑到17号病房,空无一人,床上还留有人躺过的痕迹。

我走到窗户边,朝下望,楼下不远处院墙外的一株行道树上,落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它像是看了我一眼,张开翅膀飞走了。

17a失踪事件,被控制在很少人知道的范围内。

当天晚上值班的护士被处分,最后调离了科室。

院方报了警,执法者来之后,询问了相关知情人,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一切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他的消失也如此诡异。

大约一个月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17号病房被封闭了三个月,之后再次重启。

但每次说到17a的患者时,知道当初那件事的人,语气上总会略微有些变化。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具体是几年我也记不太清。

五六年左右,我还是住院医,唯一的变化是从见习变成资深,工资涨了一千块。

每每出入医院,看到路两边行道树上栖息的乌鸦,都会想起吴东来。

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鸫神,吴东,既乌鸫。

我当然没法把我的猜测,公之于众,因为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但却并不妨碍我对此产生兴趣。

根据找到的材料,按照学术书里的划分,所谓鸫神,应属冷门野神,也就是没有太多信众的神祇,知名度也不广。

根本不在正神之列,甚至在有些地方的描述,更近于邪神。

在外婆家附近,老一辈山民认为,鸫神司职阎罗王信使,具有护佑平安,避灾禳祸的作用。

然而,随着老一辈人陆续离世,祭拜鸫神的人,日益稀少。

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类似鸫神这种没什么信众的神祇,将会从世间消失。

如果真有神这种,超现实的东西存在的话,也不知道失去信众,会对他们自身产生何种影响。

想到这里,我暗自失笑。

区区一介凡人,竟然开始操心起神的境遇了。

那年春天,风特别大,气象台连续发布多个大风蓝色预警。

空气倒是好得不得了,晴空澄澈,偶有几朵云,也被撕扯成棉絮形状。

依稀记得,是三月初的一个周末,大学时的一个好友,约我到一家甜品店喝下午茶,刚好那个周末我比较闲,便应邀前往。

地点在市中心,出了地铁站,还要走大约七百米的距离。

那天风格外大,路上行人,被狂风撕扯的摇摇晃晃。

我顶着风朝前走,走过一个路口时,忽然听到狂风中,不知何处响起嘎吱一声响,像是某种金属被撕裂开。

我没多想继续前行,忽然觉得头顶有一片阴影,

我下意识抬起头一看,只见原本矗立在路边的巨大广告牌,被大风摧折,正朝我倾倒下来。

我吓得肝胆俱裂,两腿一软坐倒在地,脑子里想着快跑,四肢却不听使唤。

黑影眨眼间就到了头顶,我只能闭目等死,

然而,就在那巨大的广告牌,将要把我砸在下面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冲到我面前。

两手向上,将砸下来的广告牌撑住,牙酸的金属形变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到面前的人,因为用力过大,而浑身颤抖,周围未被支撑起的广告牌碎裂脱落,钢结构崩溃。

手臂粗的钢管,稀里哗啦地散架,渐起的灰尘将我笼罩。

在翻滚的尘土中,我感受到左小腿一疼,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等尘雾消散之后,我发现左腿,被一根钢管砸着。

而之前在我面前支撑广告牌的那个人,消失了,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但已经变形的广告牌钢架,依然保留着他刚刚支撑出的形状。

过了片刻,我终于从惊恐中恢复神智,大喊救命。

一个小时后,我被赶来的消防队员救出来,他们看到我只是左腿受伤十分震惊,纷纷称赞我命大。

但我自己清楚,不是什么运气,而是有什么东西救了我。

随后,我被送到我工作的那家医院,经过急诊室医生诊断,小腿粉碎性骨折。

然后就是手术复位固定,之后转入骨科接受后续治疗。

我的同事们看到,原本应该在家休息的我,左腿受伤,坐着轮椅,被推进科室时,脸上表情像是看到一头大象踩着高跟鞋,在他们面前跳小天鹅。

很快,办理完住院手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被安排到1号病房的a床。

前一个患者上午刚刚出院,此时这间病房,只有我一个人。

平时和我关系好的郑护士长,帮我打点了一切。

狠狠被围观了一通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床头,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心里却在回想,几个小时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那个神秘人。

从背影来看,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身体健壮,黑衣服黑裤子,黑头发……

我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却怎么都想不到类似的人。

天很快黑了,眼皮沉沉压下,走廊里的人声忽近忽远,睡意汹涌,我很快睡过去。

并不清楚睡了多久,忽然感受到凉风扑面,我迷迷糊糊醒来。

在昏暗的光线中,见一个人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似乎正在望着我。

“郑姐?”我轻喊一声。

那人不答。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视野逐渐清晰。

然后,我就看到吴东坐在那里,正望着我,嘴角噙着笑,模样一点都没变。

狠狠地打了个激灵,抬起手。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疼!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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