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外婆已经通知我父母,等我送到时,第一时间就被送进急救室。
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们,把我四肢和肋骨上摔断的骨头,一根根拼接起来。
脑袋上的恐怖伤口,也被缝合,抢救期间,多次出现让人心惊胆战的危机情况。
母亲说,她这辈子的惊吓,都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中用光了,当然,也包括绝大多数的眼泪。
这些都是后来,外婆和我讲述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我像木乃伊那样,被纱布缠裹的严严实实,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那之后的记忆,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模糊。
唯一记得,不久后就从医院出来,身上折断的骨头,恢复的速度让人震惊。
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留下一道扭曲的疤。
又过了几年,连疤都消失了。
那次事故,导致了两个结果,一个是母亲和外婆的关系,变得疏远(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母亲怪外婆没有照顾好我)。
另一个是,再没有机会,去外婆家过暑假。
之后的岁月乏善可陈,我平平无奇地读完小学升上初中,又凭借优异成绩考入本市的重点高中。
高中时代,我成了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
整日为功课所困扰,好不容易度过了三年高中,考上了一所省内的医科大学。
本硕连读之后,进入大学所在地的一所三甲医院实习。
经过几年的熬炼,成了一名骨科住院医。
……
我看着手上墨迹,往昔回忆如水一般,在脑海中流过。
但这不可能吧!
我抽了一张消毒湿巾,用力擦掉掌心图案。
那只黑乎乎的鸟,逐渐成了一团污迹。
鬼神之类的东西,除了看恐怖片的时候以外,从未在我观念中产生过什么影响。
难道是巧合吗?
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找他去问,但今天我不打算去找他。
这一天对我来说,够糟心的。
身心俱疲,头晕目眩,我现在只想回家泡个澡,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想管了。
我和主任说,今天想要早点回家。
主任不仅同意,还建议我多休息两天。
我猜,他是怕上午的人质劫持事件,对我造成心理创伤。
随后打车回家。
吃完晚饭,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打电话给我妈问外婆的近况。
前两年忙于学业,近两年忙工作,我差不多有四五年,未见过外婆。
我妈说,外婆还在山里住着,身体很健康。
说完,反问我,为何忽然问起外婆来。
我没法说今天遇到的事儿,只好敷衍说,就是想外婆了。
她沉默了一下说,那你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吧。
我说知道了,挂了电话,心里却泛不起回去的念头。
安安稳稳睡了一夜,竟然连个噩梦都没做,神完气足地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电视里,遭遇过这样状况的女孩子,就算不被吓得精神衰弱,至少也会噩梦连连吧。
怎么到我这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想到这儿,我轻轻打了自己。
一巴掌,骂自己贱,哪有人会希望自己做噩梦的。
收拾完,去上班,一到骨科楼层,我就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
我拉着一个护士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不出所料,护士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有个病人失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吧!
念头还没转完,护士就把我的担忧说出来。
“17a。”
我呆了一呆,急问:“什么叫失踪了?”
“昨天是小琳夜班,晚上睡之前都还好好的,谁知道今天一早起来,人就不见了,院保卫处查了各处监控,都没发现,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沈医生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听她说完,迫不及待地跑到17号病房,空无一人,床上还留有人躺过的痕迹。
我走到窗户边,朝下望,楼下不远处院墙外的一株行道树上,落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它像是看了我一眼,张开翅膀飞走了。
17a失踪事件,被控制在很少人知道的范围内。
当天晚上值班的护士被处分,最后调离了科室。
院方报了警,执法者来之后,询问了相关知情人,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一切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他的消失也如此诡异。
大约一个月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17号病房被封闭了三个月,之后再次重启。
但每次说到17a的患者时,知道当初那件事的人,语气上总会略微有些变化。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具体是几年我也记不太清。
五六年左右,我还是住院医,唯一的变化是从见习变成资深,工资涨了一千块。
每每出入医院,看到路两边行道树上栖息的乌鸦,都会想起吴东来。
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鸫神,吴东,既乌鸫。
我当然没法把我的猜测,公之于众,因为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但却并不妨碍我对此产生兴趣。
根据找到的材料,按照学术书里的划分,所谓鸫神,应属冷门野神,也就是没有太多信众的神祇,知名度也不广。
根本不在正神之列,甚至在有些地方的描述,更近于邪神。
在外婆家附近,老一辈山民认为,鸫神司职阎罗王信使,具有护佑平安,避灾禳祸的作用。
然而,随着老一辈人陆续离世,祭拜鸫神的人,日益稀少。
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类似鸫神这种没什么信众的神祇,将会从世间消失。
如果真有神这种,超现实的东西存在的话,也不知道失去信众,会对他们自身产生何种影响。
想到这里,我暗自失笑。
区区一介凡人,竟然开始操心起神的境遇了。
那年春天,风特别大,气象台连续发布多个大风蓝色预警。
空气倒是好得不得了,晴空澄澈,偶有几朵云,也被撕扯成棉絮形状。
依稀记得,是三月初的一个周末,大学时的一个好友,约我到一家甜品店喝下午茶,刚好那个周末我比较闲,便应邀前往。
地点在市中心,出了地铁站,还要走大约七百米的距离。
那天风格外大,路上行人,被狂风撕扯的摇摇晃晃。
我顶着风朝前走,走过一个路口时,忽然听到狂风中,不知何处响起嘎吱一声响,像是某种金属被撕裂开。
我没多想继续前行,忽然觉得头顶有一片阴影,
我下意识抬起头一看,只见原本矗立在路边的巨大广告牌,被大风摧折,正朝我倾倒下来。
我吓得肝胆俱裂,两腿一软坐倒在地,脑子里想着快跑,四肢却不听使唤。
黑影眨眼间就到了头顶,我只能闭目等死,
然而,就在那巨大的广告牌,将要把我砸在下面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冲到我面前。
两手向上,将砸下来的广告牌撑住,牙酸的金属形变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到面前的人,因为用力过大,而浑身颤抖,周围未被支撑起的广告牌碎裂脱落,钢结构崩溃。
手臂粗的钢管,稀里哗啦地散架,渐起的灰尘将我笼罩。
在翻滚的尘土中,我感受到左小腿一疼,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等尘雾消散之后,我发现左腿,被一根钢管砸着。
而之前在我面前支撑广告牌的那个人,消失了,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但已经变形的广告牌钢架,依然保留着他刚刚支撑出的形状。
过了片刻,我终于从惊恐中恢复神智,大喊救命。
一个小时后,我被赶来的消防队员救出来,他们看到我只是左腿受伤十分震惊,纷纷称赞我命大。
但我自己清楚,不是什么运气,而是有什么东西救了我。
随后,我被送到我工作的那家医院,经过急诊室医生诊断,小腿粉碎性骨折。
然后就是手术复位固定,之后转入骨科接受后续治疗。
我的同事们看到,原本应该在家休息的我,左腿受伤,坐着轮椅,被推进科室时,脸上表情像是看到一头大象踩着高跟鞋,在他们面前跳小天鹅。
很快,办理完住院手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被安排到1号病房的a床。
前一个患者上午刚刚出院,此时这间病房,只有我一个人。
平时和我关系好的郑护士长,帮我打点了一切。
狠狠被围观了一通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床头,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心里却在回想,几个小时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那个神秘人。
从背影来看,身高大约一米七五,身体健壮,黑衣服黑裤子,黑头发……
我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却怎么都想不到类似的人。
天很快黑了,眼皮沉沉压下,走廊里的人声忽近忽远,睡意汹涌,我很快睡过去。
并不清楚睡了多久,忽然感受到凉风扑面,我迷迷糊糊醒来。
在昏暗的光线中,见一个人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似乎正在望着我。
“郑姐?”我轻喊一声。
那人不答。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视野逐渐清晰。
然后,我就看到吴东坐在那里,正望着我,嘴角噙着笑,模样一点都没变。
狠狠地打了个激灵,抬起手。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疼!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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