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我像是松了一口气,挑了灵婷身后的位置座下。
她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喜欢扎一个马尾,又或者她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特性。
我想起她刚刚掉下的纸张,那是几张法学的资料。
灵婷从未表现过,对于法学的热情,我在记忆中苦苦搜寻,仍只能记起灵婷对于航天的热爱。
她惯常沉默,似乎有助于她的思考。
很少有女生,会真心热爱理工科一类的东西,所以我印象更加深刻。
而灵婷虽然字写得不错,却总说自己看字头疼,以后一定不要再长篇累牍。
那时候真的很好很好的,十八岁,所有的未来都可以期待。
怔仲之间,公交车再一次到站,灵婷的头发,扫过我抓紧前座的手背,就像年少时的心动。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就像此刻我不明白,是不是该跟她下去。
说到底,我还在退缩。
雨又下大了,即使我贴着窗户,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灵婷瘦小的身影越来越小,再过一个转弯,就彻底看不见了。
……
末日前两天——
这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的是七年前的灵婷,她脸上的伤疤在流血,看起来非常可怖。
她眼神空洞地问我:“易流,你为什么不帮我?”
我很想帮她的,着急地向朝她奔去。
但是执法者把我死死按住,我抬起头,又看见容仙的脸。
她对我说:“你还不承认么,什么一起长大的情谊,什么看她孤单可怜,你分明就是喜欢她!”
我惊醒,神志未定之中,呼呼地喘着气,脑子里却只剩一个念头:我要找到灵婷。
外面的雨更大了。
我对着镜子,把自己好好看顾了一下,还是一出门,就被飘摇的风雨吹垮了发型。
我要到大桥边去。
但是我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可以乘坐的计程车。
商场外的大屏,正在播放联邦政府的最新决定。
为了更多人可以享受最后的时光,所有的城市服务,都将在最后一天停止。
我看着街边众多闭门的商铺,内心只得苦笑。
阖家团圆是大多数人的渴望,甚至不需要联邦政府规定,已经决定好最后的时光该如何度过。
城市公交虽然没有停止运营,但是拉长了间隔时间,我估算了一下时间,决定边走边等。
这是灵婷待过至少三年的城市。
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连引以为傲的学习能力,都没有文凭作为保障,我不知道灵婷这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昨天她手捧法学资料,即使末日将至,也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灵婷有她的倔强。
但是我没有想到,今天我没有等到她。
天似乎一直没有亮过,下着雨,阴沉沉的。
后来则是真的暗了,城市的霓虹慢慢消散,真正像极了铜墙铁壁所筑的野兽。
我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末班车离我远去,明天也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
恐惧几乎将我的五脏六腑骇穿,原来真的到了极端的时刻,才多么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她。
我在无人的街道穿行,唯有远处住宅楼万家灯火通明。
我不由得想,会不会有一盏属于灵婷,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我清楚的记得,她浆洗的发白的衬衣,她的神情里,有驱散不开的忧愁。
“易流。”
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迈不开步子,也动弹不得,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被唤起。
“易流,我知道是你。”
我根本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一刻。
难以置信之后,巨大的喜悦像海浪一样冲垮了我。
我回头,喉结来回滚动了几遭才开口,出口却是狼狈:“你怎么……”
灵婷没有带伞,全身都湿透了,怀中仍然死死抱着一沓资料。
她抖得厉害,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我赶紧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才发现她在哭。
泪水混在雨水里,她睫毛垂下如濒死的蝴蝶。
“怎么不带伞?”
灵婷把衣服塞回给我,错过我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婷!”
我急急跟在她身边,费力地为她撑着伞。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会叫出我的名字。
但是灵婷看起来很生气,无论我怎么叫她,都不肯给我一点点回应。
灵婷的脚步很快,我用尽全力才没有被她甩开。
我们走的很远,至少有一个小时,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我随她走进七拐八弯的巷弄,连路灯都是一闪一闪的,我满心跟着,差点一头撞上灵婷的后背。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灵婷居住的地方。
灵婷背对着我,极力收紧的呼吸声出卖了她。
而她仍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原来你已经出来了。”
我想起那封来早十天的视频信,也许不是偶然。
“昨天在车上遇见的人,我不是没有认出你,我只是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灵婷突然回头,逼视着我的眼睛:“既然你来了,不如告诉我答案,你和容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出来。
原来她依旧信任着我。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这件事应当成为我和灵婷之间永远的秘密。
我的沉默触怒了她。
灵婷的声音在颤抖:“八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旧楼,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这不是一个问句,她也不需要答案,灵婷将手中的资料愤愤掷下。
她在雨中一路穿行,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护住这些东西。
我赶紧去捡,却在纸张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
末日前二十四时——
我的手为之一顿,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热血慢慢涌入身体,我像是才明白了这段钟声的含义。
最后一天了,而灵婷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是横亘在我和她之间的伤口,却不想被她亲手撕开。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捡起,看清她这些年为我所做的努力。
那是关于我的上诉书,包括量刑过重,包括案件存疑,所有她能为我做的努力,都做过了。
“灵婷。”
我敲响了她的房门:“我们聊聊。”
门内无声,我的心狠狠抽痛。
此时此刻,我才惊觉,可能会来不及。
我深深吸气,发现还是不能如面对老师那般轻易放松:“灵婷,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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