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脖子上的项链。
爸爸说,要等到我的孩子成年以后才能取下来,历代长辈都是如此。
可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妈妈佩戴过这条项链的印象。
我低头盯着项链沉思,余光瞟到右手食指上。
我的食指根部,靠近手掌的内侧,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的小胎记,又或者说是一条弯弯的细线。
非常浅的淡红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刚刚换手之后出现的,之前没有这个记号。
妈妈情绪剧烈波动、爸爸给我项链,好像都是在新手出现之后。
新手出现……
等等,今天根本不应该换手!
我的器官脱落替换,看起来毫无章法,今天掉头发,明天吐肝脏。
可是时间久了,我还是摸索出了它们的规律。
毛发一个月替换一次。
指甲四十天替换一次。
五脏六腑替换时间不固定,但是基本上,三个月会替换完一轮。
四肢两个月替换一次。
我的手,提前了十五天脱落。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全身器官,像是突然开了加速器一般集中脱落。
最后,只剩下心脏和左手没有替换。
可自从它们集体替换之后,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怪病像是被人从我的身体里抽走,来去得莫名其妙。
我似乎触碰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有了生的希望。
和身体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我和父母,及男友的关系。
我的父母很溺爱我,给了我想要的一切。
他们开明又包容,会在我醉酒后替我煮一碗醒酒汤,会一掷千金,买下各种奢侈品哄我开心。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
以前他们不会对我生气,不干涉我的人生,好的坏的任何建议都没有。
他们任由我肆意生长,看似给足了我自由,实际上是不关心。
可自从他们送我项链之后,我们就捅破了那层纱。
妈妈会因为我熬夜生气,还会数落我。
爸爸会因为看见我和男友在楼下接吻,吹鼻子瞪眼,甚至要给快二十五岁的我,设置门禁时间。
我和男友和好了。
准确地说,我们并没有分开。
那天他虽然被我爸妈赶出去,但是很快他们又重归于好。
我爸爸甚至追加了投资,帮男友拿下一个大项目。
男友对我依旧很好,可是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化不散的哀伤。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成熟稳重。
除了和我在一起,甚少有鲜活的表情。
可如今,他连和我在一起也没了表情,他依旧笑着,用柔情悱恻的眼神看我。
只是这些情意,都浮于表面。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支撑他的信念,强撑着空空如也的躯壳。
他曾经跪地向我求婚。
那枚戒指,如今在我爸妈手里,还没归还于我。
爸妈说,不想让我这么年轻就出嫁,男友也不再提结婚的事情。
我想着感情是长久之事,确实不急这一朝一夕。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原因,我对男友的爱意越来越淡,那些亲密过往仍然印刻在我的脑子里,可我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我还凭空多出了很多孩童时期的记忆。
很奇怪,就像是你明明已经忘记了幼年发生过的事情,在某一个节点,又突然想起来。
想起妈妈买给我的第一条淡粉色公主裙。
想起爸爸把我腾空抱起,然后放在他的脖子上“骑大马”。
这不是爸爸妈妈会和以前的我做的事。
但是我相信,这是他们会和现在的我做过的事。
可是我就是我啊,我一直都是我啊。
……
在我二十六岁生日那天。
我发现,戴在脖子上的祖母绿宝石,颜色愈发妖冶。
明明是端庄大气的绿,现在却泛着要滴血的红。
今年的生日会很热闹,自从我恢复正常之后,我又有了新朋友。
大家欢聚一堂,为我庆生。
等到送走客人,没有喝酒的我,突然醉意上头。
冲进卫生间开始干呕,我吐出了我的心脏。
从二十四岁戴上项链开始算起,这是我第一次,又出现器官脱落的现象。
我本来想起身去漱口,可胸口随之而来的剧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让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的爸爸妈妈站在卫生间的门口。
他们露出了仿佛重生般的笑容。
而我的男友站在他们身后,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却带着一丝同情。
撕裂般的疼感,让我痛不欲生,可父母却千方百计阻挠我去医院,最后我只能向男友求救
他看着因为疼痛在地上扭成一团的我,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敲晕了我的父母,把他们拖回卧室。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是什么时候拿回的戒指。
我能明显感觉到,戒指的力量,在和我脖子上的项链做对抗。
可戒指的能量过于弱小,很快,它就败下阵来,带给我的舒缓,也聊胜于无。
“救救我,求求你求求我。”
我体内的器官像是自成一体,构成了不属于我的循环。
我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断骨般地疼痛,让我满头大汗。
“希望你以后不会怪我,只能带你去找他了。”
男友又开始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他把我从地上抱起,离开了家。
我蜷缩在轿车的后座上,男友开着车在夜色里飞驰。
他带着我,去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私人医院。
说这家医院看起来很高级,是因为这里所有的设施,我都前所未见,到处都是科技感十足的超现代仪器。
护士给我打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看起来像止痛剂。
随后我被送进化验室,躺进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白色圆球里。
半个小时之后,我拿到了我的诊疗单。
上面写着,我身患器官变态分裂症,并且是晚期。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接诊了我
在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戒指之后,即使他戴着口罩,我也能感受到他的错愕。
他轻咳一声,很快又恢复到原本的冷静。
他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明白的话,总结下来就是——我需要马上住院,不然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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