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机扣动,子弹擦过龙昕的脸,打在他身后的自动倾斜器上。
这是机械操纵系统中,最重要的部件,一旦损坏,便会造成旋翼失灵,整架直升机将会坠毁。
而龙昕,先是在“镜世界”里,几乎耗尽精神力,又被水野律所伤,能够支撑行动已经不易,再也无法阻止机身下坠。
他似乎也没有紧急跳伞的想法,而是在机身失衡时,对我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
此时,遥远的天际,浮现出一线鱼肚白。
也许在不久之后,太阳就要升起。
然而在日出之前,一架直升机仿佛折翼的鸟儿,从天上坠落,拖着长长的烟气,没入海洋。
巨大的水花瞬间炸起,然后又慢慢平复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三年后,香港新界屯门区。
叼着面包的年轻人,急忙赶向机场。
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对方手中的小礼盒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
他赶紧去帮忙捡,手指刚刚触碰到盒子,脑中自动浮现出一枚镶嵌黑曜石的银质十字架,不禁愣了一下。
“没关系,可以把东西给我吗?”被撞到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
长得斯文,穿着得体,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
“啊,抱歉。”
他把礼盒还给对方,心里嘀咕,这人也不像是要给女朋友送饰品,因为那十字架有些旧了。
他从小就没有家人,靠着政府救济长大。
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得到了能够感知物品记忆的能力,借此作弊,从一大堆名牌高校毕业生里,脱颖而出。
混入了这家、在整个香港都有头面的大公司里。
总经理十分器重他的能力,今天,他要跟着对方一起去美国,同ROSE集团洽谈合作事宜。
对于入职才一年的他来说,算是件天大的事,千万不能晚点。
因此,年轻人道歉后没有逗留,转身就准备跑开,不料被男人拽了一把。
“请等一下。”
男人对他笑了笑,“请问,你知道‘怀旧回收站’在哪里吗?”
年轻人恍然大悟:“穿过这条街左转就到了。”
在屯门区这样快节奏的地段,废品回收站简直屈指可数。
那家怀旧回收站,据说是在一年前开起来的。
老板是个瘸腿破相的中年人,但是诙谐幽默,不对废品旧物精挑细选,出价也不抠门儿。
想来,这个人也是过去处理旧物的。
“谢谢。”男人笑眯了眼,“我叫水野律,你呢?”
年轻人下意识答道:“我叫楚寻。”
“那就再见了。”水野律对他挥手。
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的年轻人消失在拐角后,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当水野律走到怀旧回收站,一个中年人正好拉起卷帘门。
他左腿一瘸一拐,双手戴着脏兮兮的手套,脸上有块烧伤疤痕,在看到这不速之客时,浑身一僵。
“周辞。”
……
我忍了半天,终于忍下了满肚子国骂词汇,无可奈何地掏掏耳朵:“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进来吧。”
三年前,合修会倾力发动“天使陨落计划”,进攻使徒联盟总部,改造人与异化者,双方拼了个鱼死网破。
使徒联盟初代首领夏娃,被彻底宣告死亡。
二代首领亚伯逃走,大批外围人员和部分精英被剿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不过,合修会也付出了高昂代价。
他们折损了半数以上的骨干成员,后期有数名分部高层遭到暗杀,这三年来,也一直在暗中发展,不复之前的高调。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从明流转为暗涌。
但是在他们两败俱伤之后,普通人的世界,恢复了平静,经济与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
至于我,不过是一条死里逃生的漏网之鱼。
“当年,你们乘坐的直升机坠入大西洋,英国政府花了好大力气,才打捞出机身残骸,但是没有找到尸体,最后根据黑匣子和综合环境情况分析,确认了你们的死亡。”
水野律推了推眼镜,“事后,有多方势力暗中介入调查,但都一无所获。你们的死亡终于成为定论,关于夏娃和‘镜’计划也真正落幕。”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是怎么找来的?”
直升机坠落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我没想到,在最后关头,龙昕会用他仅剩的异能,为我构造了一个高密度空气囊,让我免于死亡。
“不欠你了,再也不见。”
他抱着夏娃的尸体,随机身一起被海水卷沉。
而我抱着一块金属板顺水漂流,好不容易才爬上海滩,靠着感知异能逃走。
自那以后,我丢弃了全部过往,过了两年居无定所的日子,直到一年前,才在这里落脚。
龙听说得没错,在那一年的高强度任务过程中,我的精神力耗损太大了。
一旦松懈下来,所有暗伤隐患都陆续发作。
我在三年里迅速衰老,异能降低,身体内外机能也下降得厉害,恐怕没有几年好活了。
可我还想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自由,没想到,会在今天见到水野律。
“半年前,我在爱琴海遇到了卡希达。”
水野律笑了笑,“他去把伊诺克的骨灰洒进海里,说以后准备回意大利做个画家。而我问他,对于你们生死的判断。”
我顿时明白了。
卡希达的立场,本就是意大利政府。
自然不会真的给使徒联盟卖命,三年前,那场欺骗老子眼泪的英勇赴死,完全是了帮我骗取亚伯的信任,以及借机诈死脱身,彻底离开这浑浊的泥潭。
毕竟伊莱特虽然强大,可若一个判断系异化者没有抱着找死的心,他总能给自己找到生路。
同样的,哪怕生死之谜,可以瞒过世界上所有人,架不住被卡希达的直觉戳爆轮胎。
以水野律的智商能力,只要他确认了我死,就一定有办法找到我。
“别腹诽了,卡希达是希望我帮你一把。”
水野律道,“伊诺克是我的搭档,而你和卡希达,都是他找来的合作者,卡希达借此脱身,但你应该还有所求吧?
我握紧了拳头,哑声道:“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活到老死。”
“我保证没有人再来打扰你。”水野律认真地道,“我的确不是好人,但是言出必行,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前辈,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看他,“当年那些事情的背后,都有你和伊诺克的谋划,作为异化者,你们背使徒联盟;你们与改造人合作,又在最后,让他们与联盟两败俱伤……你们到底是什么立场呢?”
“我是异化者,从未忘记这一点。”他微微一笑。
“我们走在进化的前沿,被普通人畏惧,是改造人的宿敌,但我们也有属于己的梦想和未来。”
“使徒联盟建立以来,便成为异化者的根基,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是它却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太多不好的东西,从根部开始腐烂了,要想挽救,就要铲除烂掉的地方。”
亚伯是个好首领,可他的信念,一直受夏娃的影响变得畸形。
只有当夏娃彻底死亡、联盟来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洗牌,亚伯和剩下异化者,才能在死里逃生后,用全新眼光看待一切。
就算他们再一次走错路,背后还有水野律这把隐藏的刀。
“普通人、改造人和异化者,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谁都想成为最后的主宰。但世界的发展,不能仅靠一个群体去推动。”
水野律轻声道,“此消彼长,一进一退,社会从古至今,不就是在这样的怪圈里,倾轧着洪流前进吗?我们只是想博一个未来罢了。”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我的确有个愿望——请你,杀死该隐。”
水野律捧着茶杯,笑而不语。
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对此事有一点了解。
于是,我将藏在心里三年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讲完后,只觉得浑身轻松。
“龙昕放过了‘周辞’,但也仅仅是一个‘周辞’罢了。只要该隐还活着,就还有无数个‘周辞’重复这样的命运。”
我看着水野律的眼睛,“替我做个了结吧,前辈。”
如果说,世上有人能够悄然潜入调查处秘密究所,杀死该隐,那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我答应你。”
水野律道,“那么,你的‘后辈’如何处置呢?”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第二个“周辞”被培养来。
也许,对方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充满阴谋和秘密的征程,也许结局都已经注定。
我沉默了片刻,道:“让他自己选择吧。”
我们也许身不由己,却都该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不管前方是蔚蓝天空或一潭死水,都该用自己的双脚走下去。
水野律喝完一杯茶,将一个小礼盒放在桌子上,后起身:“这个就当茶钱……永别。”
我目送他离开,知道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枚熟悉的十字架。
我本地想要用感知力去寻找它的故事,可最后还是合上盖子,把它放进了衣柜底下。
有的秘密本该无解,有的故事已经终结。
我只希望,每一个负重远行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而不是靠着零星旧物,寄托一生。
明天应该会更好,昨日已经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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