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门口的人紧张地说道,“我不是有心的……”
钱坤愣住了。
因为用砖头打晕郑霄的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
这人的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上身穿着一件蓝色T恤,下·身是宽松的短裤,不论是气质还是表情,都让他看起来普通至极。
“你是谁?”钱坤问道。
……
来人自称姓黄,职业是一位小学教师。
钱坤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于是深吸口气,弯腰将地上的手枪捡起来,枪口对着那人说道:“找我干什么?”
黄老师平静地说:“那是一个打火机,我家里有一个类似的,你不用吓唬我。”
“啪”的一声,枪口窜出一缕火焰。
钱坤用它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然后说:“看来你没有恶意。既如此,我建议咱俩先把这个危险的家伙绑起来。”
黄老师表示同意。
于是,钱坤从床底找出来一些电线,二人合力把郑霄五花大绑。
为了防止他醒过来大喊大叫,还用胶带把他嘴封上了。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黄老师捧着茶杯,一脸忧郁地说,“线索全都断了,只有你是最后的希望。”
钱坤自嘲似的苦笑道:“真想不到,我居然变成了重要的人。”
黄老师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兀自说道:“我是一个普通人,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薪资低微,好在妻子温柔体贴,儿子活泼可爱,生活还算顺心。”
“可是三个月前,六岁的儿子突然失踪了,人生就像遭遇了狂风暴雨,妻子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精神状态每况日下,至今依然不见好转……”
“我对你的家庭情况不感兴趣,可以不可以直接说主题?”钱坤冷酷地打断了他。
黄老师愣了一下,随口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一想起这些事情,我就忍不住伤心,同时也很愤怒,人也变得比较啰嗦。”
他把茶杯放下,抬起头直视着钱坤,“我调查了儿子的失踪事件,发现他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走了。经过半年的努力,我终于找到了他,可是还未来得及采取行动,他就被杀死在了城南弄堂深处的一间房子里。”
钱坤愕然道:“那个死者是拐骗儿童的罪犯?”
“是的。”
黄老师点了点头,“姓周的执法者在跟进这件事,我也在侧面调查过,甚至跟踪了你们,因此你和他的所有对话我都知道。”
“两天前,你和周斌在咖啡厅相见,我就坐在你们身后,发现你们把重点放在了死者打车的地点上,这的确是个方向,但你想过没有,既然那起凶案是罪犯窝里反,凶手又怎么会不跑呢?”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还有就是你的车,不急于过户,说明他们只需要一辆车,根本不在乎车是谁的。”
“如果不是郑霄把你女朋友引向了凶案现场,谁也不会把购车与拐骗儿童联系起来,郑霄早就拿钱闪人了。而凶徒用你的车转移那些孩子,最后你这位车主会成为嫌疑人。”
钱坤把视线移向地上的郑霄,皱眉道:“难道他把董菲指向案发现场,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黄老师说。
“但是,随口不等于无心,他一定是在哪里听到了那个地方,情急之下顺嘴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钱坤叹了口气。
“执法者正在全力侦破,我所知道的已经全告诉周斌了,为今之计,唯有等待执法者的结果。
“不是这样的。”
黄老师急切地说,“由于执法者查得紧,郑霄根本没有机会把车交给买主。而且凶徒阴险狡猾,得知郑霄被执法者盯上,肯定不会再和他交易,一定会另寻车辆,或者用其他办法转移孩子,你是见过凶徒的,咱们一起找,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钱坤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等执法者的消息,万一影响了周斌那边的调查,反而得不偿失。”
“我知道机会渺茫,但是……”
“我不去。”
钱坤拒绝道,“虽然我也痛恨拐骗儿童的凶犯,我的不幸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但是,恕我难以认同你这种愚蠢的寻觅方法。”
黄老师沉默了。
良久,他幽幽地说:“你还没结婚,也没有孩子,自然无法理解,失去孩子对父母来说是有多么残酷的事。”
而后,他站起来了,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唐突来访,还望见谅。”
钱坤目送他离开。
望着对方那瘦弱且孤独的背影,心中生出了一阵怜悯。
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因为此人提出的方法,真的不可取。
……
钱坤给周斌打了电话,将郑霄的事情告知。
没过多久,来了两个执法者,给他录了一份口供,然后把郑霄带走了。
周斌并没有出现。
……
三天后,钱坤在街上偶遇黄老师。
他比之前更憔悴了,在路边的包子铺卖了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可能是吃得太急,被噎到了。
钱坤急忙买了瓶水递过去,对方道了谢,依然想拉着他,一起去寻找线索。
钱坤再次拒绝。
黄老师绝望地离去,没走多远,就倒在了路边。
看到有好心人围上去施救,钱坤便没有过去,往回走这一路上,他的心情始终不太好。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同时也有很多人好人,
有冷眼旁观的无情者,也有始于援手的善良者。
有自己这种生无可恋,对所有人漠不关心的逃避份子。
同样,也有黄老师那种,为了一丝希望绝不放弃的执着之人。
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
或者说,如果有一天死了,在弥留之际,会回想起什么呢?
是否会有遗憾?
钱坤摸着心口的位置,心脏的跳动频率,透过手掌传来,竟是这样充满活力。
可是为什么,自己活得像个死人一样?
还是说,心已经盲了?
逃避便不去关心,不关心便看不见,看不见则是盲。
他第一次对处事的态度,产生恐惧,对三观感到惭愧。
如果此时天降横祸一命呜呼,他来到人间走这一遭有什么意义?
这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犹如一根利剑,直刺他的心灵,令他如醒醐灌顶一般瞬间清醒。
是的,应该做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还碰了他一下,但他因为心绪不宁,根本没有留意。
走到楼下的时候,遇到了邻居夫妇。
他们慌张地往外跑,看到钱坤后,急忙询问:“看到小丫头没有?”
“什么?”钱坤不明所以。
女房东焦急地说:“哎呀,丫头不见了,刚才还在楼下的,我上去拿个钥匙,她就不见了。”
钱坤的脑袋“嗡”的一声,刚才那个擦肩而过的身影,瞬间浮现于脑海。
鸭舌帽,身材不高,好像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脚碰了他一下,是一双蓝色童鞋……
他掏出一张名片,塞进房东的手里:“打这个电话报警。”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复,掉头狂奔起来。
他总算明白黄老师的心情了。
这种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追上去的感受,真的令人绝望。
追了一段距离以后,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钱坤咬着牙,大脑飞速旋转,
将杀人案的前因后果,和他所知道的线索,往一起拼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董菲因为没拿到卖车的钱,纠缠郑雪。
对方当时顾不上她,随便说了个地方把她支走,而那个地方发生了凶杀案。
一个在三个月前,掳走黄老师儿子的罪犯被杀死。
董菲误入其中,被人打晕,手上握着凶器,随身挎包丢在门口的位置,上面的装饰珠子散落。
在这之前,死者曾坐过他的车,给女朋友打过电话,说钱马上就到手。
他的同伙,也就是杀人案的嫌疑人,让他赶紧把孩子运走……
郑霄随口说出杀人案所在地,一定是在哪里听过。
会不会是对方联系他买车的时候,无意中提起的呢?
可是,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斌打来的,
对方开口就问:“你现在在哪里?”
“马路上,惠缘宾馆这边……”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当时有人在打电话,说到了那个地方,被郑霄听了去。
“我马上去找你。”周斌在电话里说。
挂断电话,钱坤在一棵树下,来回踱步。
他认为,自己抓到了一些线索,却又觉得这些线索,对眼前的事情毫无帮助。
为什么要杀害同伴呢?
大约过了十分钟,周斌开车来了,打开车窗说:“上来。”
钱坤开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车却没有动,周斌侧头对他说:“刚才接到你房东打来的电话,到底什么情况?”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钱坤忙说,“那个命案的动机是什么?”
“不知道。”
周斌叹息道,“还没查出来,有可能是杀人灭口,有可能是分赃不均。当然,也有可能两者兼有。”
钱坤思索着说:“死者有一个女朋友,而且极有可能,向这个人透露过什么,因此才遭到杀害。”
稍加停顿,他又说,“董菲是在背后被袭击,说明凶手不在屋内。是不是可以推断出,凶手杀人以后,已经离开,但因为某件事而反了回来,恰好碰到了董菲。”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周斌点了点头,皱眉说,“可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把董菲当成了死者的女朋友?”
“那应该把她杀掉才对。”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些事情凶手不知道?”钱坤提出一种假设。
“比如,他们是一个很大的犯罪团伙,每个人的分工不同,死者所负责的那一部分,凶手不清楚,因为某些原因杀掉对方以后,想起了这件事,怕老板责罚,想从死者女朋友身上探出来。”
“那为什么嫁祸她,这样一来,不等于交给执法者了吗?”
“也许……”
钱坤深吸口气,“打晕以后发现认错人了。”
他突然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周斌,“董菲有没有跟你提起一张地图?
“什么地图?”周斌一脸茫然。
“开车。”
钱坤系好安全带,“先去我家,再去见董菲。”
……
昏迷了两天,钱坤总算悠悠转醒。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带着氧气罩,头上和腹部缠着绷带,只要轻轻一动,剧痛便从伤口处传来。
“他醒了,快去叫医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有人夺门而出。
视线适应了光芒,钱坤总算看清了周围的人,不禁深感震惊。
除了董菲和房东夫妇以外,居然还有父亲和继母。
这时,医生走进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转身对周围的人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太好了。”所有人都长吁一口气。
随着意识的回转,那天发生的事,逐渐在记忆中浮现……
当时,他和周斌一起,开车去家里拿了一张地图,
那是从董菲的挎包中找到的,本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没有再提。
在车上一番分析过后,他认为此物事关重大,于是,又去执法局见了董菲。
经她所说,那天,她按照郑霄说的,去了案发现场,没进屋之前,在地上见到了这张纸。
本来不想捡,后来看到鞋上沾了些泥,就把那张纸捡起来,准备擦鞋。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她拉开挎包拿手机,无意识之中,把纸扔进了包里。
而周斌他们在检查死者衣物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纸屑,与那张地图的材质和纹理一模一样。
结合之前的分析,推断凶手去而复返,可能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
地图上有个红色圈,经过执法者排查,确定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待拆迁区域,居民都被迁走了。
因此,只有房子没有人,最适合匿藏儿童。
营救和抓捕同步展开。
钱坤在周斌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偷偷跟了过去,并且在关键时刻救了一个孩子。
付出的代价,是身上中了一刀,头上挨了一棍子。
据点的罪犯全都伏法。
一共解救出来五个儿童,黄老师的儿子也在其中,但不包括邻居的女儿和那个杀人犯。
后来,还是不死心的黄老师另辟蹊径,通过一个偷车贼,查到了那个人的行踪。
周斌亲自带队抓捕,在那人逃跑时,一枪打在凶犯的腿上,将其彻底制服。
嫌犯认罪,基本上跟钱坤之前的推测没什么出入。
死者的女朋友挥霍无度,死者为了满足她的需求,提出多分钱的要求。如果凶手不同意,就报警同归于尽。
因此,凶手将他杀死,并迁怒对方的女朋友,所以看到董菲进去,就把她打晕了。
至于那张纸条,他早就从死者身上拿到了。
不料,口袋是破的,一出门就丢了,于是才返回来查找。
董菲被打晕后,他发现这人不是死者女友,于是嫁祸给她,并没有想到,那张纸会在她的包里。
一切尘埃落定,可以说皆大欢喜。
除了身受重伤不知死活的钱坤。
幸好,今天他也醒了过来。
所有关心他的人,都长出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
一个星期后,执法局旁边的咖啡厅里,钱坤和周斌相对而坐。
“怎么样?”
周斌笑道,“救人的感觉很爽吧?”
钱坤也回以微笑:“很有成就感。就算现在死去,也算不枉此生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周斌把咖啡杯推到一边,欠身向前,低声问道,“你和董菲怎么样了?”
“分手了。”
钱坤苦笑道,“她对瞒着我卖车那件事深感愧疚。我对以前对她漠不关心深感自责,都觉得没脸面对彼此,还是分开比较好。”
周斌一愣:“车不是追回来了吗?”
“与那个没有关系。”
钱坤叹息道,“有些裂痕,本就不能修复,就像镜子一样,碎了就是碎了,修好了也布满伤痕。”
“也对,感情这件事,本就复杂。”
“不过……”
钱坤眉开眼笑,“我和父母的关系得到了缓和,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
周斌点了点头,感慨道:“人生就是这样,内心会因为外界因素受到蒙蔽,对那些本就存在的温情视而不见,一旦敞开心扉,桎梏便荡然无存。”
“其实,继母之所以原谅我……”他抬起头,直视着周斌,“是因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
周斌端起咖啡杯,“怎么找到的?”
钱坤玩味一笑:“我那位弟弟的右手肘部,有一块菱形胎记。”
“啪”的一声,咖啡杯跌落到桌子上,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开来。
闻言,周斌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右胳膊,挽起的袖子里,那块菱形胎记若隐若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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