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广场这个地方人流量大,就自己手下那几十名保安根本顾过来。公司上层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算龚文俊打电话投诉,上面也不会责罚自己,一般是在电话里道歉,最多带上自己登门说几句好话,最后不了了之。
至于赔钱……那是不可能的。
物管公司什么时候赔过钱?
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这种谜之行为。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冷嘲热讽,就这样面对满脸无所谓的物管经理,淡淡地说:“电视台民生栏目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新闻。今天这事只要爆料出去,相信很多市民都会感兴趣。暂且不论砸车这件事的起因,观众肯定会问:在荣昌广场这样的闹市,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究竟是谁在管理?这事该由谁来负责?”
“我知道你有恃无恐,你也压根儿没想过要为此负责。但我必须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着无责就能置身事外的。”
物管经理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很强硬:“电视台是你家开的啊?那记者是你说来就来?”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转身对龚文俊道:“你还是给电视台打个电话吧!不知道号码就查114。实在不行,你把这车和车位一起拍下来,发到网上,我相信围观群众很多,没有五千也有一万。”
龚文俊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潜台词。他重重点头:“行,就这么办!”
说着,他拿出手机,围着那辆宝马拍了一堆照片,顺便把车主和物管经理也拍了进去。
“等等,不准拍!”物管经理慌了,连忙跑过去阻拦。
他一边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冲着虎平涛怒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投诉你!”
“那是你的自由,你也有这个权利。”虎平涛平静地说:“我已经给了你最好的调解方案,但你拒绝接受。既然这样,你就得为此负责。”
物管经理顿时拉挎着脸,面色阴沉。
见状,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他耳边,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只是音量压的很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开宝马这家伙私底下有交易?”
物管经理浑身一震,猛然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给过你好处,否则你不会对他乱停车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虎平涛冷笑了一声:“刚知道情况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虽说经常发生,但也就是偶尔有个次把。像这种长期占用,而且胆敢与业主强词夺理的家伙,不要说是见过,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没有某种倚仗,只有煞壁才会这样做。”
“今天这事可以当做一个案子来处理了,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普通民事纠纷。光是这块前挡玻璃,就足够立案价值。我不知道你从那家伙手里收了多少好处,可这事一旦闹大,你肯定躲不过去。”
物管经理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瑟缩着身子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虎平涛笑了:“听我一句劝,你和宝马车主私下解决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今天换了其他人过来,这事就得公开。呵呵,你以为开宝马那家伙会护着你?只要带回派出所,我保证,最多十分钟,他就能把你给卖了。”
物管经理额头上直冒冷汗。
他的确收过好处。
宝马车主姓李,是上个月刚搬过来的租户。
据说这人是做会务的,与房东签了半年的租期。他刚住下来就找到物管经理,塞过来一条“软珍”香烟,说是平时回来的晚,请物管这边照顾一下,帮忙留个车位。
类似的情况很常见。一些外来的租户都会与物管搞好关系,给上几包烟,一盒点心之类的礼物,过年的时候还会封个红包。
荣昌广场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停车位就更是紧张。虽然建盖大楼的时候地下车位比例与住户之间达到一比一点三,可随着商业环境日趋火爆,这些车位根本不够用,很多外来车辆只能停在外面的马路上,造成拥堵。
交管与社区都来过,与荣昌广场方面就交通微循环和停车问题进行过协商。本着扩大停车量的原则,在不造成阻塞的前提下,地下停车场增设了两百多个停车位。主要是沿着墙边新设,这样一来供车辆出入的道路会变窄,住户对此虽有怨言,可看在每天高峰期都有物管人员现场指挥的份上,倒也,没有强烈反抗,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物管公司因此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可对于这笔钱该如何使用,公司目前也没有定论。毕竟这钱的归属尚有争议,业主委员会肯定要为此讨个说法。这些年的业主法律意识很强,不像以前的人那么好糊弄,公司方面不想为此惹上麻烦,也就装聋作哑,先把款子入账,等待并观望。
物管经理就是抱着“有好处不要白不要”的心理,收下了宝马车主的烟。
白天,业主上班后,会空出来很多车位。
只要卡住时间段,在业主回来以前,就能对这些私家车位进行“合理利用”。
停车场和荣昌广场住宅楼入口处都贴有“禁止安装地锁”的醒目提示。
有些业主像鹌鹑一样听话,老老实实什么也不敢装。
有些业主就很执拗,他们根本不管你说什么,都要在自家车位上安装地锁,甚至还有升降式隔离栏。
物管最烦的就是第二种,这简直就是断人财路。
其实对于业主车位的合理化利用,公司一直有着“时段经营”的规定。
比如某业主上午九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中间这段时间他的车位就可以用来出租,公司按承包价或实际经营收入,给予业主一定比例分成,双方皆大欢喜,还能缓解区域内的停车压力。
想法是好的,制度也是好的,可真正实施下来,把经念废的歪嘴和尚太多了。
以荣昌广场为例,接受了物管公司“建议”,双方就停车位空白时间达成“托管”共识的业主很多。可其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车位被莫名其妙列入了“临管”编号单,也从未收到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钱。
还是那句话:在地下空间的拥有权问题上,物管与业主之间存在着不同认识。
买了房子和车位的业主认为,整幢楼上上下下所有空间都属于自己。换句话说,相当于买房时所谓的“公摊”。
直辖于地产公司的物管对此的理解截然不同。他们认为这部分属于自己,是合理合法的收入来源。
正因为如此,物管对那些在私家车位上加装了地锁的业主恨之入骨,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强行拆除。
物管经理与宝马车主之间的私下交易当然见不得光。
他的确答应过宝马车主“帮忙留个车位”的请求。
但这并不意味着,宝马车主每次停车的时候,物管经理都会尽心尽责帮他寻找空位。
那岂不是要把我给累死!
“你随便停吧!”那时候,物管经理就这样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如果是个颇有眼色的人,应该清楚公用车位与私家车位的区别,也应该明白物管经理能够给予的最大程度便利。偏偏宝马车主在龚文俊的车位上停了几次,觉得很方便,而且B212这个车位正对着电梯,上上下下都很省事,龚文俊夫妇又是不愿意惹是生非的性子,忍了好几次,宝马车主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对方很好欺负,反正只要我把车停在这儿他也不敢动我”的心理。
看着虎平涛那双冷漠逼人的眼睛,物管经理怕了。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也生怕因为这桩砸车案牵扯出更多问题,于是快步走到宝马车主面前,低声匆匆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到龚文俊夫妇身旁,强笑道:“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此类问题。”
事情到此结束。
……
回派出所的路上,王贵百思不得其解。
“小虎,你是怎么看出来那物管有问题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很多小区都有类似的情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管理小区本来就是一门生意,利用现有资源追求利润最大化并不奇怪。管家管家,手里有本账才能管家,很多时候这本账连主人自己都不清楚。呵呵,看过《水浒传》吗?卢俊义家财万贯,可即便是他这种富家翁,也因为管家作乱,强占家财,逼上梁山啊!”
去年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他就听姐姐虎碧媛说过此类猫腻。当然不是所有物管公司都会这样,却也不会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那样的小概率。在业主不清楚、不知道的前提下,对于小区内公共区域的营收利润,即便要归入到“建设基金”公共账户,物管公司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笔烂账。所谓的“监管”,在很多时候都是空话。
虽然虎平涛一眼看出问题症结所在,可这事不归他管,他也没办法管。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证据直接把话挑明。
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求物管经理和宝马车主自己解决车窗被砸的问题。
当然,如果宝马车主拒绝,龚文俊还得为此出一笔钱。
没有人报案,没有达到足够的案值,就无法进入程序。
整件事情,虎平涛只能建立在猜测与推断的基础上。虽然他看得很准,推断与事实也相差无几,也只能尽量降低龚文俊的经济损失。
之所以想起卢俊义,那是因为苏小琳之前说过酸辣醒酒汤与宋江。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辨个黑白,很多问题的处理也较为含糊。
按照法律,龚文俊哪怕再有理,也必须赔偿宝马车主一定比例的挡风玻璃损失费。粗算下来,至少几千块钱。
想要让宝马车主这种人讲道理是不可能的。警察在场他也许会怕,如果一味针对,事后他肯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做出针对龚文俊更多的恶事。
我一个人的确打不过你。
但我可以邀约帮手,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时候,趁你一个人的时候堵你。
谁也说不准他会什么时候报复,也许有,也许没有。
在虎平涛看来,最好的处理办法有两个。
首先,龚文俊与宝马车主达成共识,加上物管,三方共同承担损失。
其次,宝马车主与物管承担损失。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大概率降低宝马车主的报复可能。而且占用车位这事与物管有直接联系,他以后不会继续占用B212号车位。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在于物管。
听完这一切,王贵皱起眉头问:“这事就算完了?”
虎平涛开着巡逻车,偏头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算完,你还想怎么样?”
“开宝马那小子挺冲的,还有那个物管经理,就这样放了他们?”
“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只能说服教育。至于物管……我没有证据,也不是业主。而且,他要保住这份工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双眼正视前方,脸上一片平静。
……
半岛金苑。
苏小琳带着母亲陈珺从物管那里拿到了钥匙,开了门。
在屋外的时候,光是看着小区园景和院内的绿化景观,母女俩就发出了惊叹。走进屋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充满了震撼。
陈珺在沙发上坐下,难以置信地问:“这真是小虎的房子?”
苏小琳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他说,这是他姐姐买了送给他的。”
只有母女俩,没有外人,苏小琳把虎平涛的家庭关系详细说了一遍。
陈珺心中越发觉得震撼。
“你这丫头,干嘛不早说?你表姨那天对小虎冷嘲热讽,要早知道这样,你表姨就……”
“妈————”
苏小琳拖着长声止住了母亲的埋怨:“我也是才知道好不好,平涛以前就压根儿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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