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费可不是乱收的啊!就算是闹市区的国资车位也没这么高,何况我才停了两小时不到,她凭什么收这么多?”
“当时我就跟她理论,她嚷嚷着一直就这么收。我说那行,既然你要收钱,那就把收费依据拿出来给我看看。只要有相关单位的规定,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她说没有,还打电话叫了个男的过来,威胁我,不给钱就不让走。”
杨超的叙述简单明了,也很清楚。
听到这里,虎平涛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忙于问老妇,疑惑地看着杨超:“这旁边就是迎红社区的办事处,你怎么不进去问问?”
说着,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斜对面的新燕宾馆。
杨超属于性子比较急的那种人。他双手一拍大腿,很是恼火地叫道:“嗨,别提了。我就是想着社区办公室就在旁边,所以我没跟她理论。关上门,锁了车,我就进去找人。可问来问去,里面的人要么说不清楚,要么干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停顿了一下,杨超补充:“对了,警官你刚才说错了,这里不是迎红街社区,而是上义社区。”
听这么一说,虎平涛也满面恍然:“对,对,对,是我弄错了。这里的确是上义社区。”
马路对面的岔街叫上义街,以前跟迎红社区归在一块儿。前年全市重新划区,以新的十字中轴为界,原本属于渡口区的一部分就划归盘江区。从那时候两个社区就合并,从此只剩下一个“上义社区”。
虎平涛以前来这边办过公事,潜意识认为这里就是迎红社区。再加上新燕宾馆的牌子早就拆了,社区挂牌面朝马路正街,跟这边刚好相反,所以也就没想起来。
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巷道对面的社区办公楼,没有说话。
感觉这事儿透着古怪。
眼前这块地显然是属于上义社区管辖。停车费该收多少暂且不说,可争吵和纠纷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偏偏社区管事的置之不理这显然不太对劲儿。
想到这里,虎平涛转过身,注视着站在杨超对面的老妇。
之前觉得她应该在五十岁左右,现在细看她两边眼角密密麻麻全是皱纹。身材丰腴,颧骨较高,白头发很少,因此乍一看显年轻,但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十五岁以上,甚至六十。
她身上的衣服虽是廉价货,式样却很新潮:玫红色弹力紧身短裤颜色鲜艳,白色雪纺衬衫,裸色高跟鞋的鞋跟至少有八公分,妆色也很浓总之,这是一个很时尚的老妇。
虎平涛一边留意各种细节,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文永仙。”老妇有些犹豫,她显得有些紧张。不等虎平涛提出后续问题,就连忙申辩:“这附近的车位都归我们家管,停车必须给钱。”
“归你们家管?”虎平涛敏锐地抓住这句话,问:“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具体做什么工作?”
老妇的情绪越发紧张。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男人,还有我儿子”
虎平涛注视着他:“他们在哪儿上班?”
“没没上班。”老妇迟疑着回答:“我们就在这里守停车场。”
虎平涛思考片刻,决定把问题回到停车费方面。
他抬手指了一下杨超,继续问老妇:“他停车的时候,你有记录时间吗?”
老妇舔了舔涂抹太多口红的嘴唇,回答的有些不太情愿:“记了。”
虎平涛伸出右手:“给我看看记录凭证。”
老妇身上斜挎着一个月牙形的坤包,她解开拉链,拿出一个破旧发黄的小本子,带着犹豫且小心的神情,慢吞吞地递过来。
虎平涛翻开一看,本子上记录的东西很杂很乱:有电话号码,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数字,还有一些人名和地名他直接翻到最新的记录页面,只看到几个潦草的数字和字母,却没有车牌号。
他抬头看着老妇,皱起眉头问:“这上面哪儿有停车记录?找不到啊!”
老妇连忙凑过来,指着纸面上歪歪扭扭的“一二五”,急急忙忙地说:“这个,这个就是啊!”
“这是停车时间?”虎平涛看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那你怎么不把车牌号写上去?这样一来怎么分得清啊?”
“不会弄错的。”老妇指着数字“一二五”前面那个看似莫名其妙的图案,转过身,指着杨超的那辆“广汽传祺”,认真地说:“他车头上有这个,我照原样画了下来。”
虽然不是很像,可听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但该问还是得问:“那这个数字“一二五”呢?这怎么回事?”
老妇解释:“他是一点二十五停的车,我记的也是这个时间,没弄错。”
虎平涛转向杨超:“你几点来取的车?说说具体时间。”
杨超张口回答:“三点半以后好像是三点四十二还是四十五总之不会超过三点五十。”
时间弄清楚了,事情解决起来就不那么麻烦。
虎平涛低头看着手中的笔录本,面向老妇:“文永仙他停车时间前后不超过三个钟头,你收他三十块停车费的依据是什么?”
“按照去年颁布的省城道路停车收费标准,根据区域划分,路内停车泊位收费总共分为三个档次。”
“一类区域白天时段: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每半小时收费四元。夜间时段从晚上八点到次日上午八点,每小时五元。”
“二类区域,白天时段每半小时两块五,夜间每小时四块。”
“然后是三类区域,白天每半小时两块,夜间时段首小时,也就是第一个小时收费三块,之后顺延的每小时两块。”
虎平涛的记忆力非常强大,各方面的相关条例他熟记于心,随手拈来无论王雄杰还是雷跃,都对他这方面的能力很佩服。尤其是王雄杰,经常悻悻地说:你小子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实在太可怕了。
杨超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他质问老妇;“是啊!一类区域白天每小时才收八块钱。就算停满三个钟头也才二十四块。我这停了两个多小时,你自己在本子上也记着,凭什么要收我三十?”
文永仙满面涨红,她又急又气,明显说不出什么道理,干脆左手反叉着腰,右手指着杨超叫道:“我一直就这么收的。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不知道,也管不着我。反正今天你不拿枪就不准走,三十块一分都不能少。”
杨超也急了:“你这是什么话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当着警察的面你还敢这么说,你你这根本不是收停车费,直接明抢啊!”
虎平涛心中也来了气,他控制着情绪,盯着老妇,冷冷地问:“你说你在这儿守停车场收费。那你应该有发票吧?”
一听“发票”两个字,文永仙越发显得烦躁:“发票放在家里,我没带在身上。”
虎平涛认真地说:“索要发票是所有消费者的权利。没带就回去拿吧!”
老妇怒视着他,蛮横地说:“你们警察统统都是土匪。我收这点钱容易吗?还要什么发票说了没带就没带,改天再给。”
虎平涛很平静,没有动怒:“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儿我也只能走程序。都跟我走一趟,去派出所谈吧!”
“派出所”三个字对老妇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威慑力。她顿时慌了,急急忙忙地说:“别那个发票有有的。你等会儿,我打电话叫人送过来。”
她从坤包里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大概五分钟后,一个壮实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巷口。
他三十岁左右,满脸横肉。刚出现的时候很有点儿凶神恶煞的样子,等看到身穿制服的虎平涛和李元海,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很快来到近前,男子压低声音问:“妈,谁要发票?”
老妇抬手指着杨超,气鼓鼓地说:“就是他了嘛!三十块的停车费都不愿意给,穷逼一个。”
杨超听得火起:“你骂谁呢?”
男子显然不愿意多事,连忙拦住想要发作的老妇,直接塞了两张停车发票过来,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妈上年纪了,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给十块钱,赶紧走吧!”
虎平涛冷眼旁观,淡淡地说:“之前不是说三十吗?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十块了?”
男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他挤出一丝笑,低声解释:“那个我妈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钱多钱少的她分不清楚,也记不住太多的规矩,还请你们多多谅解。”
这话说得倒是合乎情理。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杨超:“把发票给我看看。”
杨超依言递过来,虎平涛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随后,他将发票还给杨超。
“行了,既然有发票,今天这事儿就算结了。”
虎平涛转向男子:“我们出警是有规矩的。当事人必须留下姓名和电话。”
男子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叫徐强,就住在旁边。电话是这个。”
他说了一串数字。
虎平涛分别让涉事双方在笔录上签字。
回去的路上,李元海驾驶电动车,百思不得其解,问:“所长,刚才的事情,算是处理完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道:“怎么,你觉得我的处理方式不对?”
李元海有些怕他,讪讪地说:“那个那女的明显是违规收取停车费。要换了是我,别说是三十,就连那十块钱都不会给。”
虎平涛笑道:“你说的没错。”
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其实那两张面值五块的停车发票是假的。”
李元海“啊”了一声,手里握着的方向盘差点松了。
虎平涛进一步解释:“那是旧版发票,票据真假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真票的字迹颜色较浅,假票的字迹颜色较深;其次,真票是有防伪水印的,也就是票面上的红色斜纹,对着光一看就有;第三,真发票的红色票号遇到水会消失,干了以后又会重新显示;最后,真发票的纸质摸起来比较厚,假的很薄。”
“旧版发票去年六月份就停用了。如果是手续齐全的正规停车场,就会按照规定领取新版发票。”
“今天这事儿其实就是李鬼扮李逵,而且这女的胆子也挺大,张口就管人家要三十块钱。如果她少要点儿,那个姓杨的车主说不定就给她了,也不会报警。”
李元海听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所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把他们带回所上处理?”
虎平涛没有搭腔。
他思考了近半分钟,才缓缓地说:“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具体该怎么办,我还得回去跟谭涛好好商量一下。”
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谭涛听完虎平涛对整件事的叙述,若有所思地说:“这事儿不复杂,两个多钟头收三十块钱本来就不合理,停车发票也是假的,说穿了就是违规收取停车费。”
虎平涛用力敲了下桌子:“的确是这样。可问题是,事发地点就在上义社区大门口。这才是最让我想不通的。”
谭涛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与社区有关?”
虎平涛点点头:“这不明摆着嘛!停车场就在旁边,与社区办公楼就隔着不到二十米。那个叫杨超的车主也说了,三十块的停车费不合理,他直接进了办公楼找人想问个明白。可社区的人要么说是不清楚,要不就干脆一句话————不知道。”
谭涛笑道:“是挺诡异的哈。你说的没错,这事儿的确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就那女的,文永仙母子俩,真正是明目张胆啊!当着我的面还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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