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华盖殿前的广场上,血渍早已被清洗干净,春风拂过,将浓郁的血腥气一吹而散,似乎要让人们渐渐遗忘,某个夜晚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只是皇宫的禁卫却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尤其是御驾之前的守卫,除了原有的御前侍卫大汉将军,又多了红盔和明甲两类,分班值守,均属绣衣卫统领。
嘉德并没有因为那场刺杀,而改换了办公地点,反而在华盖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日朝会罢后,嘉德再次回到了这里,傅东莱和叶百川紧随其后。
嘉德的神情之上看不出喜怒,而傅东莱和叶百川神色之上却显得有些失落。
君臣三人的新政大计,才刚开始铺垫,就遭到了朝中百官的沉重狙击,当今天子被他的臣子逼迫颁下了罪己诏。
或许对于庶民百姓而言,皇帝的罪己诏与平日里的诏书没什么区别,都是之乎者也一大堆,大多数百姓连诏书中的说的是些什么都不能理解!
可它对于大乾官员仕人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罪己、罪己,一为认错,一为悔过!
这是百官与皇帝交锋中的一次胜利!它的意义也不只是一道诏书那么简单,而是否定,否定了皇帝过去所做的一切,否定了嘉德经过湖广贪腐案、扬州盐政改革之后,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一丝威望。
这也意味着,将来嘉德再做出什么大的决策来,百官可以随时提出反对意见,甚至内阁可以直接驳回皇帝的决策,而皇帝的政令也不得再以越过内阁的形式,直接下达到地方了。
就像之前嘉德直接越过内阁,给林如海下旨整顿江南盐政那样,这样的权利也被受到了限制。
甚至有人已经提出了,罢免林如海的扬州巡盐御史一职,停止在江南实行盐改,恢复旧制的意见。
只不过却遭到其他官员的严厉抵制,让此项提案无法呈送内阁进行票拟!
江南的盐改之政方才得以苟延,只是代表改革一派的傅东莱他们,如果不能在有效的时间内做出相应的反制,那这项提案到达内阁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江南盐改的前景依旧渺茫。
糟糕的局面不止如此!
嘉德朝,共有五位内阁大臣,分别是华盖殿大学士,加太子少傅,兼工部尚书李恩第;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徐遮幕;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傅东莱;临敬殿大学士杨景;武英殿大学士周荃。
若只论大学士的排名,各个朝代均有不同,这要看皇帝更中意哪一殿哪一阁,大乾朝,自宣隆年开始,就有一个不成文的殿阁大学士排序,华盖殿是宣隆皇帝最常待的居所,并给它提名御书房,是以华盖殿大学士当列第一。
临敬殿原本是叫谨身殿,也是宣隆皇帝时常静思的地方,嘉德即位后,为显恭顺之心,将谨身殿改名临敬,是以临敬殿大学士排名第二。
之后的排名依次是文渊阁、武英殿、东阁以及文华殿。
除文华殿大学士本意为辅太子读书外,其他几个殿阁均属皇帝专人顾问。
除开大学士本身的排名位次之外,便要看内阁大臣身上兼领的其他官职了。
比如朝廷六部,吏户礼兵邢工六部之中,吏部贵,而户部富,礼部贫,而兵部威,刑部严,而工部贱。
吏部、户部、兵部尚书自然要高过其他三部。
再比如,三公三孤,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其官阶地位也是不同的,三公是正一品,三孤是从一品,太子三师正二品,太子三少从二品。
三公三孤之类的官职,朝廷是不会轻绶的,一般都是朝廷忠臣死后才会追赠的哀荣,而三师三少,虽然少见,但偶尔也会加授一些得力的臣子,就比如首辅和次辅。
李恩第是太子少傅,徐遮幕是太子少保,这两人的位次,便依师、傅、保来排定。
同是内阁大臣,兼领的官职越多,地位自然也就越高。
比如杨景、周荃二人入阁虽早,但是位次却要排在傅东莱之后,原因便是傅东莱还兼着户部尚书。而若只论大学士的官阶而言,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官职罢了。
内阁五位大臣,属于改革一派的只有傅东莱一人,而且也只是排在第三位。
新授文华殿大学士叶百川,本来是可以入阁的,却因原吏部尚书致仕,出现空缺,徐遮幕遂提议叶百川兼管吏部,李恩第又以先令其熟悉朝政为由,暂时断了嘉德想要将叶百川提为阁臣的念头。
朝中也有天官不入阁的不成文规定,但这并不代表着绝对,说白了内阁大臣是皇帝的专属顾问,什么样的人可以入阁,什么人不能入阁,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只是吏部尚书入阁的阻力要比较大一些罢了!
一个是因为其他内阁官员的反对,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皇帝的忌惮。
可如今,皇帝对两位阁辅的忌惮,要远远高过了一个新进的吏部尚书,只要叶百川在吏部的位子上熬一二年的资历,入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如今嘉德帝的权威大落,叶百川能不能继续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下去,都成了未知数,更遑论入阁了!
没办法,吏部尚书的位置太重要了,这么多年,李、徐二人相互辖制,都不让对方一系的官员占据这个位置,因此反而给了那些没有背景靠山的官员希望,一丝能成为朝廷重臣的希望来。
可想而知,李、徐二人又岂会看着叶百川在这个位置上,安稳的坐下去?
正是如此,傅、叶二人,此刻才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
“陛下,是臣等无能!让陛下受屈!”
华盖殿内,二人伏低叩拜,老泪纵横道。
嘉德微微一笑道:“二位爱卿,何须如此!快快平身吧!”
嘉德归坐于软塌之上,又向戴权道:“戴权,赐座!”
戴权命人搬过来两个软墩,只是傅、叶二人却没有坐下去,只是恭敬的立在一旁!
嘉德看了看二人失落的神色,轻轻一笑道:“从前,都是辅臣为朕鼓气,今日,朕倒要反过来,为你二人开解一番了!”
说罢,又看向傅东莱,面色之中带着欣慰和笑意说道:“辅臣啊!还记得你初入京时,你我君臣二人的那一次彻夜长谈吗?”
傅东莱心感悲凄,老泪纵横道:“臣,记得!”
嘉德点点头道:“那晚,是你对朕说的,吏治改革,如雄关漫道,前有群虎相阻,后有万民相盼,这一条路,注定坎坷,你要朕做好改革遭挫的打算!”
嘉德微微唏嘘一声,道:“朕,听进去了,也时刻在做着面对失败的准备!如今不就来了吗?可见辅臣远略!”
“老臣,惭愧!”
嘉德笑着摇了摇头道:“辅臣啊,朕知你一腔热血,满身精力都放在了吏改一事之上,以一人之力在朝中与百官周旋,如今遇挫,有此心境,也是人之常情。可话又说回来了,万里之行,起于跬步之基,虽蹒跚艰难,却也正是你我君臣的志向所在,若真就这么轻易做到了,那朕的东莱公可就不值钱喽!”
傅东莱苦涩一笑。
“再者说,朕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为何要逼着朕下一道罪己诏?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冯恒石在湖广,林如海在扬州,朕记得徐遮幕便是武昌府人士吧?李阁老是浙江嘉兴人对吧!”
傅、叶二人同时点头。
“哈哈哈!”却听嘉德一声畅笑,又长叹一声说道:“这就对了!朕这是用对了人,下对了棋,快要拿住他们的七寸了!你说他们能不害怕吗?他们能不反击吗?只是,李恩第终究聪明了一些,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其手段,自然非徐遮幕可比!不过......跳出来一个徐遮幕,朕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一步一步来嘛!”
“如果说,这些收获还不明显,那朕就说些实实在在的!朕西南有了冯恒石,东南有了林如海,朝中又有你们两位栋梁之臣!如果说你们二人与冯恒石是先拓之臣,那林如海就是我大乾的中流砥柱!更何况,朕还有贾瑛、冯骥才、傅斯年这样年轻的忠心之臣,他们便是你们的后继之人!朕有你们这些人辅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新政两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还不成,朕就再等十年、二十年,就算朕老了,你们也都老了,还有朕的儿子,还有贾瑛、冯骥才他们!我们老中青三代齐心,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嘉德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便是以傅东莱、叶百川二人的心志,听了之后,心中也难免涌起一股沸腾的热血!
是啊!交手不过才第一回合,怎能轻易就灰心丧气了呢!
“臣等惭愧!”两人同时拜道。
嘉德略为平静了一番心绪,笑着说道:“这会儿,你们可以接受朕的赐座了吧!”
傅、叶二人相视一笑,依言坐了下去。
君臣三人,豪言壮语说完了,心气也鼓动起来了,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状,却是没有改变!
傅东莱率先说道:“陛下,今日朝会之上,已经有人跳出来,要罢了林如海的巡盐御史一职,将刚刚步入正轨的江南盐改一政撤销,如今虽说被压了下来,可难保他们不会再次提奏!如今我朝财政艰难,江南的盐课对于朝廷至关重要,如果江南盐改一停,国库财力事必不支,王子腾那边,怕是会再出变故!此事不可不虑啊!”
嘉德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然提道:“朕接道奏报,说林如海为了盐政一事,将自己的身体都累垮了,不过才几个月,人却消瘦的不成样子!”
傅东莱点头说道:“林如海给臣的来信中从未提及过他的身体如何,不过臣派去扬州的人,回来后倒是与臣提过此事,臣也去信嘱咐过他,要注意将养。苟利国家,以全忠心,原该是做臣子的本分,陛下不必太过为他挂心!”
嘉德摇了摇头道:“朕不止是担心林如海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朕是在想,要不要将林如海撤下来......”
“陛下为何......”傅东莱面露不解之色,不明白嘉德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别人还没打过来,就要撤退了?
只是他方才出言,却又觉得不妥,便是心有质疑,也不能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以又把话咽了回去。
却是一旁的叶百川忽然出声道:“陛下是说以退为进?”
嘉德的目光在傅东莱和叶百川之间扫视了一圈,心中却是对两人不同的表现有所感悟。
傅东莱是能成不假,可做事讲究一个只进不退!
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自宣隆朝到如今,傅东莱仕途一直都很顺利,每每为政一方,甚少有人能在政事上压得住他的,性格却像是一把钢刀,锋利却不可弯曲。
而叶百川就不一样了,他的宦海生涯,起起伏伏,在声望最高,政绩最盛的时候,却被调到了南京养老,是以却是知道适时而退的道理。
嘉德点了点头道:“江南的盐改已经步入了正规,他们再想推到重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朕看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想废掉盐改,而是想逼朕继续退让,另外便是林如海在江南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傅东莱听罢后,也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些事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轻易认输罢了!
叶百川顺着嘉德的话说道:“陛下是想用罢免林如海扬州巡盐御史一职,明里表示退让,却能保证江南盐改一事得以继续下去?”
嘉德点了点头道:“朕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止这个意思!”
这下叶百川倒是不明白了,露出一脸不解的神色。
嘉德微微一笑道:“林如海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半,他做的不错,朕还不想早早的失去一位既能办事,又忠心可嘉的臣子!朕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让林如海好好将养一番,以备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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