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动的手?”
“是臣。”
“谁下的狠手?”
“是儿臣。”
“混帐行子!三番两回殴打朕身边的中官,你们眼里可还有朕?果真以为朕治不得你们的罪?”
“臣知罪,也愿领罪。”
“儿臣也知罪,甘愿领罪。”
隆安帝看着行为异常的两人,脸色肃穆起来,缓缓道:“你们这是在与朕置气?你们怎么不拿那套说辞来糊弄朕了?不是戴权自己跑中间讨打的么?”
李暄只闷声道了句:“父皇面前,儿臣和贾蔷从不扯谎……”
贾蔷看了李暄一眼,李暄在他老子跟前说完那番话,明显已经到头了,再说下去怕就要上头了……
不过这话也在理,戴权自己冲上来被误伤的说辞,原就是对外的,不是对隆安帝的。
隆安帝是一步步打熬出来的天子,心性刻薄,哪里听得这样糊弄人的话……
见李暄低着头不再言语,上面隆安帝眼神却愈发像刀子一样,贾蔷只能开口道:“王爷和臣岂敢和皇上置气?王爷和臣只是在和戴权置气……”
隆安帝怒喝道:“他不过一个奴几辈的下贱东西,你们一个皇子郡王,一个大燕国公,和他置气?!”
贾蔷摇头道:“皇上,这厮疯了,彻底疯了!他敢跑到皇后娘娘寝宫出口无状,今儿若不是皇后娘娘下死令不许臣出手,臣今日必诛此獠!”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咬牙骂道:“贾蔷,你敢欺君!戴权那条老狗,就算真的疯了,他也不敢跑去对皇后不敬!”
贾蔷抬头道:“皇上,您可以问王爷,也可以去问问凤藻宫的宫人,戴权今日是不是去凤藻宫当着娘娘的面说了一大堆废话。那个不阴不阳的老狗,身为中官之首,内廷千百太监的老祖宗,他若想替云妃娘娘讨点黄瓜,还需要经过皇上您?!储秀宫的内侍不应该直接禀奏皇后娘娘,或是皇贵妃?皇上日理万机不在意这些,云妃身子有恙,顾不得这些,戴权和他的徒子徒孙不知道这些规矩?
他们一唱一和的糊弄完皇上,还敢堂而皇之的入凤藻宫阴阳怪气的说那起子鬼话,这分明就是在羞辱皇后娘娘,是在羞辱王爷,也是在羞辱臣!”
李暄又被鼓动起了勇气,抬头道:“父皇,连儿臣都知道,母后才是后宫之主。储秀宫的事,合该告诉母后,戴权和他的徒子徒孙又怎会不知道这个规矩?明知道,还故意这样做,可见是黑了心了。”
“住口!”
隆安帝喝罢,恼火的吸了口气,皱眉斥道:“胡吣甚么?原是朕叫他们按时呈报于朕,到你们嘴里,就成了居心叵测?你们两个一天到晚无事生非,兴风作浪,当真朕罚不得你们?”
见二人低下头去,明显不大信服的模样,隆安帝捏了捏眉心,心道这两个混帐好歹没说是云贵人那边起了叵测之心,妄议宫闱,果真闹开了,事情才更棘手。
念及此,他缓缓道:“此事到此为止罢,你们有过错,戴权也有疏漏之过。那狗才还有大用,即便要治罪,也不是这两年的事……这句话你们记在心里,敢往外妄言半句,朕揭了你们的好皮!
滚罢,将皇庭打扫干净后,立刻出宫。近日,朕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混帐!无事不要进宫!”
贾蔷、李暄也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过关了,二人悄声退下,出了养心殿,登时眉开眼笑起来。
等二人走后,代值太监熊志达躬身入内,小心翼翼禀道:“万岁爷,云妃娘娘去凤藻宫磕头领罪去了。”
隆安帝闻言眉头登时皱起,暗怒这妇人不省事。
如今,云贵妃腹内婴孩比她自己都重要,岂能造次?
“送她回宫,让她好生安养。”
至于尹后那边,他心里其实也是渐生几分不满的。
几个皇子成了这样的德性,着实令他失望!
……
翌日清晨。
贾蔷肩扛一把竹扫帚面无表情的自养心殿皇庭而出,路过武英殿时,却被御史大夫韩琮叫住。
韩琮看了眼贾蔷身上灰扑扑的模样,又看了眼他肩头的扫帚,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昨儿和恪和郡王闹着顽,偏戴权那老狗好死不死非往中间闯,许是他以为我和王爷会给他让路磕头,结果收手不及,把他打了个半死。好在皇上、娘娘圣明,没多怪罪,知道是有人作死,所以只让我和王爷扫了一宿皇庭……”
“……”
韩琮又看了眼贾蔷肩膀上的扫帚,知道他此举就是想将这番说辞公布天下,以掩盖真相。
不过既然隆安帝和尹后都未严惩,说明至少贾蔷和李暄未犯大错。
戴权已经被打了个半死,这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问道:“五城兵马司也有缉拿歹人的人数考核,你完成任务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五百人而已,早完成了。”
韩琮眉头皱的厉害,声音也肃重起来,道:“东城让你拾掇的都快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哪有五百人给你抓?贾蔷,老夫素来看好你,便是因为你虽为权贵子弟,但胸中始终有一股浩然正气在!你莫要自误!”
贾蔷笑道:“哎哟喂!这是出门碰到青天大老爷了!邃庵公,您老难道就不能先去查证查证再说我变坏了?东城几十万百姓,哪里就少得了偷抢拐骗的混帐?真当民风淳朴不成……
往常百姓们是没法子,许多事遇到了只能自认倒霉,着实衙门难进!这一次我让兵马司派人入驻各民坊,敞开了接案子,只要肯实名举报的,都接,严查到底!
说来臊的慌,其实查出来最多的,居然是金沙帮。金沙帮原是为了清扫京城地下江湖,不得已起用的。没想到打倒了那些垃圾,一些混帐反倒趁势混入帮中。这一次,一半都是出自那里。一律严惩不贷,杀头的都有几个,流放九边戍边的一百多。
另外就是赌档、青楼勾栏里的官司,真正犯事的良善百姓加起来也没多少。
您放心,我贾蔷行事,不敢说都是光明磊落的,但一定对得起天地良心。”
韩琮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颔首道:“嗯,这一点你做的还不错,老夫就不去查了。贾蔷,你素来心怀仁义,这般做的极好。只是那金沙帮何不取缔了?留着早晚成患。”
贾蔷道:“大夫,金沙帮里面多是一些桀骜不驯之人,这些人如果放任在百姓中间,那就一定会欺负人,会做坏人。无所事事,或者,沦为青楼、赌档的打手。有一个金沙帮约束着,反而使得社会安宁。我给他们寻了些靠体力就能吃饭的活计养着,顺便为百姓们做些有益之事……
大夫是饱学之士,自当知道天下有阳就有阴,有黑就有白的道理。即便没了金沙帮,也一定会出现银沙帮、铁沙帮……所以,不若将这样的势力圈起来,控制在可掌管的范围内。”
韩琮关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沉声道:“你能做到如此,可天下其他官员,甚至是大部分官员,能做到如此?”
贾蔷轻声道:“大夫,你秉持天下公正,不愿放过一个坏人,更不愿冤枉一个好人,是对的。只是,若不定额,下面那些官员又哪里肯踏实办差?情况反而会更坏,考成法会成为他们手里捞银子掌控别人生死的刀剑。如今定了额,给他们操作的余地反而少了许多。
当然,一定会出现冤假错案,但终归到底,仍是受益的百姓多,而且还是多得多!至于被冤枉的人,就要看大夫你的御史台,还有大理寺、刑部复议的手段了。对于刻意使坏办成冤假错案的官员衙役,要处以极严之刑,如此,也会让这类冤案减少,而不是因噎废食。
大夫想来也是和半山公争执的狠了,才来问我这个小虾米,只是在我看来,世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尽善尽美的法,终究要看利弊。而考成法,在眼下阶段来看,一定是利大于弊的!”
韩琮闻言,眉头紧皱,眼中已经看不到贾蔷了。
显然,他只是随机选了个顺眼的人,发一发牢骚。
贾蔷所说之言,韩彬不可能没说过。
但是从贾蔷这种朝堂小喽啰的嘴里居然也说出来这样的话……
韩琮非顽固之辈,还是会反思一下,他是不是陷入了知见障?
看到韩琮招呼也不打一声,阴沉着脸回武英殿了,贾蔷小声暗骂了两声,扛着扫帚回家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贾蔷扛着扫帚出宫回家的消息,有心人很快就打听出缘由来。
只是绝大多数都只打听到,是因为贾蔷和李暄在宫中打闹,误伤了劝架的戴权,被震怒的皇上、皇后责罚扫了一宿的皇城。
对于这个聊胜于无的惩罚,清流中愈发愤怒,多以宠溺佞幸之罪来批判天家之过。
即便贾蔷宣镇走了狗屎运,射偏了一箭射中了可汗,又或者是夺了下属的功劳,得了好大名声,也不该如此宠溺一个外臣,一个武勋。
没错,贾蔷在宣镇的功劳,短短几天就被抹杀一空,不为清流所承认了。
其实想想也不意外,前世贾蔷读明史……算了,还是读小说罢。
明武宗亲政蒙古,一个天子手刃了一个蒙古鞑子,结果文官也不过认定,此战一共杀敌十六人……
将此战贬的一文不值。
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一个贾蔷?
但消息到了尹家,尹家太夫人却是感慨万分,同秦氏、孙氏道:“你们前儿还埋怨贾蔷也不送子瑜回来,如今再看看,又如何?男儿终究还是要在大事上顶起出头,而不是那些有的没的的小事上。他原是要送的,只是子瑜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秦氏却没心思理这些,担忧道:“老太太,宫里不会有甚么变故罢?”
孙氏在一旁笑道:“断不会,皇上和娘娘夫妻情分好着呢。”
尹家太夫人面带微笑,心里却是一叹。
所谓夫妻情分,从来都是情到浓时情转薄。
当年如唐明皇待杨贵妃,同样也有生分的时候。
更何况,隆安帝又哪里是唐明皇那样的风流皇帝?
不过……
事情远还没到这个地步。
尹家太夫人笑道:“能有甚么变故?皇上和娘娘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情分和别个不同……”
话音未落,忽见尹浩急匆匆引着一中官入内,不及见礼就道:“老太太,宫里来人请妹妹即刻进宫,说是皇后姑母凤体不豫……”
尹家太夫人闻言登时变了面色,眼神肃穆的看着那名中官,道:“老身认得你,说,娘娘如何了?”
那名内侍是凤藻宫人,虽规矩不能外泄皇后身子情况,可眼下哪里敢违拗,便跪下磕头道:“太夫人,快请郡主进宫罢,娘娘今早起来,忽然昏倒了。”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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