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绝户计

尹后也愈发谨小慎微,处处做的滴水不漏。

即便是代天子持朱笔御批,也完全按照天子之意来落笔,不多一字,不减一字,更不多说多问。

任谁命运如此坎坷,一心为了社稷黎庶,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都不会心平气和。

而隆安帝能渐渐恢复理智,冷静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朱批罢,就服侍隆安帝用药用膳,之后还要诵经祈祷。

帝后不可能久居帐篷中,隆安帝又因养心殿的阴影,不肯待在其余宫殿内,就只有搬迁至西苑湖上。

龙舟就如一座小型宫殿般,游弋在中海子之上。

这样的晴天霹雳,虽然没有让他彻底萎靡不振,却也让这位英明天子,性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本就生性苛刻的隆安帝,如今愈发严苛不近人情。

尹后一身素淡的春衣,面上非但不施粉黛,甚至暗中还以处理过的姜汁抹面,这让她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一场地龙翻身,砸断了隆安帝的腰椎,让他瘫痪在床,便溺失禁……

中海子龙船上。

其实也能理解……

只是,又怎么可能维持的住?

眼下外面已经谣言四起,道天子得位不正,弑父囚母,获罪于天,才终得今日之祸。

数日下来皆如此,慢慢恢复成了取得隆安帝信任的第一人……

“娘娘。”

一满头白发但精气神看着很好的老人乘小舟渡上龙舟后,进殿内先与尹后见礼道。

尹后含笑应下,引着荆朝云往内行去,至龙榻边站定。

整个内殿,都被浓郁的熏香充斥着。

荆朝云当然知道这是为甚么,或许眼前的天子愈发严厉不近人情,便是为了维持帝王之威。

这种传言,极有信众。

不然,为何单单天子罹受此难?

听说地龙翻身前宁国公贾蔷已经进宫预警,结果被天子错过,这难道不是天意?

帝王的根基,都因此动摇。

尽管林如海下辣手,很是处置了一批传谣之人。

可越是如此,士林清流私下里传的越狠。

市井百姓间更是如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怎么可能禁绝的了?

只不过这些事,都在瞒着天子罢。

荆朝云近来成为天子边的红人,起复为保和殿大学士,位份甚至还在林如海之上,与韩彬平齐。

当然,荆朝云至今未分管任何朝事,只在隆安帝身边听用。

但便是如此,对新党而言,也如鲠在喉,胆战心惊。

任谁都看得出,朝廷的风向,要变了……

“皇上,新任钦天监监丞张道子汇聚十八位精通风水相术的风水师,堪舆皇城风水后,发现皇城风水较国朝鼎定之初,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荆朝云见礼罢说道。

隆安帝目光森然,转过头遥望东侧皇城方向,眼中唯有厌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方缓缓问道:“何等变化?”

荆朝云道:“自景初十九年,因皇城失火,焚烧了三大殿,工部建言,砌高墙以缓风势,故而皇城内城墙普遍加高。另外,皇宫里院院相套,再加上溪沟水流过于平缓,几乎成了死水,时日一久,便成了困顿紫薇之势。张道子甚至说……”

“说甚么?”

荆朝云叹息一声道:“张道子说,先帝之所以突然驾崩,便与此煞相干。”

隆安帝眸光波动了稍许后,问道:“如何化解此煞?”

荆朝云道:“九重深宫,若大兴土木改动,非十载不能建其功……”

“嗯?”

隆安帝声音如同冰渣子一样,沉声道:“十载?莫非要等朕也暴毙归天后,才能化解的了?”

荆朝云忙道:“皇上放心,张道子另有良策可化解。”

隆安帝沉声问道:“甚么良策?”

荆朝云道:“张道子带领诸风水先生堪舆京城各处,于西郊之处,发现风水盛地!彼处有连绵不断的西山秀峰,如玉泉山、万寿山、北海等,自流泉遍地皆是,在低洼处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有生生不息聚龙养脉之势!若是能在那里兴修一座园子,作为皇上避喧听政之处,对皇上将养龙体,有极大的好处!”

隆安帝闻言,却沉默下来,一旁尹后高兴道:“若果真如此,那这园子要修,一定要修!”

又看向隆安帝道:“臣妾知道皇上知道国事艰难,心疼银子,想多留些给百姓买粮食。可臣妾这回要任性一回,便是将家俬都变卖了,砸锅卖铁也要给皇上修!”

隆安帝看了眼尹后,目光柔和稍许,却也是一闪而逝,问荆朝云道:“要多少银子?”

荆朝云道:“老臣当时就叫来工部侍郎,并请来内务府营造司的掌仪司,仔细算了番,按张道子他们的规置,约数三百万两上下。”

听闻此言,隆安帝嘴角抽了抽,尹后也哑口无言。

几十万两她还能想想法子,三百万两……

砸锅卖铁都不够。

却听荆朝云笑着道:“皇上、娘娘莫忧,这笔银子,臣以为不必动用国库。臣知道,皇上爱民如子,绝不会为了园子耽搁百姓的生计。可这笔银子,皇上自己就有!”

隆安帝看着荆朝云,漠然不语。

荆朝云历三朝相二帝,几番起落的人,此刻看着隆安帝的目光,也不禁心底发寒。

他忙道:“臣绝非妄言,皇上,您莫非忘了皇家钱庄?”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头,一旁尹后轻声道:“荆相,天家对皇家钱庄并无插手之权。不是不能,天子为天下至尊,若想办,甚么事办不得?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乱了分寸,不可轻为。”

荆朝云笑道:“娘娘贤明如此,当真为天下之幸。不过,老臣从来最重规矩,又怎会去破坏规矩?”

尹后闻言笑道:“那荆相所言之意是……荆相,皇上龙体乏了,快要歇息了,你有话就直言。本朝不是景初朝,皇上也不是先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皇上圣心独运,也不需要臣子循循善诱。”

这话让荆朝云眼角跳了跳,再看向隆安帝,忙跪地道:“是老臣昏聩了,罪该万死。”

“说正事。”

隆安帝先是赞许的看了尹后一眼后,冷冷说道。

荆朝云道:“就老臣所知,宁国公贾蔷将内务府钱庄转为大燕皇家钱庄后,对先前内务府钱庄所承诺的股本股息仍然承认。按他的算法,钱庄分十成股,一成股又分一百份股。一股本金二万两,每年股息分红三千两。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按贾蔷给出的算法,一年分红就有一百八十万两!”

一旁尹后迟疑稍许提醒道:“荆相,贾蔷许诺的分红,是三年之后。如今那钱庄都还未运行……”

荆朝云笑道:“虽未运行,可年前不是已经给宗室发过一回红利了?他也曾承诺,今岁就会发些股息,这总没错罢?”

尹后闻言没有开口,暗中皱了皱眉头。

话虽如此,可还没等内务府钱庄开门,朝廷就将人赶了出去。

内务府钱庄落到李时手里,一文钱没挣到,还赔了几十万两。

这会儿拿原先的承诺来兑现,着实不厚道。

只是,尹后自知不能再为贾蔷说话了,不然是祸非福,对贾蔷如此,对她也如此。

见尹后不开口了,荆朝云笑道:“其实贾蔷若是不同意,也不当紧。臣去化缘,去寻出这三百万两来。只是,这皇家钱庄,就得拿出来。老臣知道此事必会得罪宁国公,但为了皇上的龙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老臣虽死无憾!”

隆安帝淡漠问道:“荆卿准备从何处化缘?”

荆朝云笑道:“晋商。晋商原就是国朝最先操持钱庄的商人,拿皇家两个字去换,老臣相信,绝对能换回三百万两,甚至更多些的银子!”

隆安帝闻言,沉默稍许后,看向尹后,淡淡道:“皇后怎么说?”

尹后笑道:“若是旁的事,臣妾自不敢多嘴。但涉及到皇上龙体,臣妾自然责无旁贷。稍后就书信一封,加急送去给贾蔷,叫他尽快将银子拿出来。天大的事,也迈不过皇上的龙体!”

隆安帝缓缓道:“也别三百万两了,先叫他拿一年的股息,剩下的,明年再给。”顿了顿,却又摇头道:“先别急,去请林如海来,朕问问他的意见。”

说话间,眸光阴冷。

……

“放烟花?放甚么烟花?”

运河上,贾家楼船一前一后扬帆行驶着,此刻已是夜深,跟到这边儿来的凤姐儿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放烟花,因而忍不住问道。

未想贾蔷比她还纳罕,反问了句。

凤姐儿恨的咬紧后牙根,道:“先前连放了三晚上的焰火,怎么着,老娘来了就不放了?”

见她气的脸都黄了,一众姊妹们吃吃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的轻轻敲了贾蔷一下,道:“人家怀着身子呢,你仔细气出个好歹来……”说罢同凤姐儿道:“果真没了,不是你来了才不放的。”

“噗嗤!”

一旁宝钗生生笑出声来,姊妹们也无不捧腹。

凤姐儿颤着手指了指贾蔷,又指了指黛玉,“悲惨”道:“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小寡妇!”

众姊妹快笑疯了,探春笑的一喘一喘的,道:“二嫂子你疯了,你多咱成了……你疯了!”

闫三娘看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大家子,当真熨帖之极,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

不过,她虽享受此刻的家人感觉,却也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许久。

她终将归于大海之上,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使命。

望着坐在一堆女儿家中间笑意吟吟的贾蔷,闫三娘目光都快化了。

大海是她的战场,是她向往之地,但从今天起,这个男人所在之地,才是她的家。

“砰!”

“啪啪啪!”

船只行驶至两岸没了烟火的狂野之地时,忽地,一束烟花升空,绽放出千百点星光来。

……

皇城,西苑。

尹后笑道:“荆相来了,里面请,皇上等着了。”

荆朝云躬身谢过后,又道:“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只是连韩彬、林如海等从前的天子近臣,如今都愈发感觉到压力,天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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