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出生前的事，都是席灵玉从席家那群人，还有方莹嘴里零零散散听来的。包括当初方莹怀孕，席老爷子盼个小儿子，最后生下来却是个不称心的女儿这件事。

“别那么想。”林珞珞其实不太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顺着骂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怎么说，方莹跟席老爷子都是她的亲生父母。

方莹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却对童话里的美好爱情充满了向往。

在京都的演出结束后，年轻的方莹面对一个充满成熟魅力的中年成功男性的狂热追求，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 欣然结婚。婚后更是不顾同事们的劝阻，毅然辞掉工作，孤身一人来了京都，做起了全职太太。

“昨天你不是生气席家那些人不跟我妈打招呼吗？”席灵玉说，“我小的时候，他们做得更过分。我看不下去，跟他们理论，他们讲不过我，找我爸妈告状 ，最后我妈却让我给他们道歉。”

“我外祖家在江临, 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席灵玉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好似真的在讲一个故事。

“是不是很意外？”席灵玉似是自嘲般笑了笑，“如果那年, 他们乐团没有来京都演出就好了。”

三杯咖啡的时间，林珞珞听到了一个老套烂俗，却又无比现实的故事。

“我妈是外公最小的孩子, 从小喜欢音乐，也有天赋，跟我爸结婚前, 一直都是江临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

林珞珞有些意外。她从小也没少跟方莹接触,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 方莹就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全职太太, 婚前可能也没做过什么，没想到她以前竟然是江临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演奏家！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深埋心底的所有不堪与难以启齿，在她面前, 似乎也都能够当成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讲出来了。

江临方家是典型的江临财阀式家族，方老爷子婚生子女、私生子女众多, 都养在跟前，跟封建社会的大家族没什么两样，而方莹的母亲，是方老爷子最后一任妻子, 虽然后来也因为种种原因离婚了。

“灵玉，你还小，你不懂。”这是方莹最后的回答。

现在她已经虚岁二十八了，依旧不懂她母亲口中的“爱情”。

席家那群人做的事，听得林珞珞恨不得要把手里的杯子给捏碎了。

什么“你是家里女主人，要去厨房监督他们直到宴会结束，饿一顿又不会怎么样”、什么“虽然你是江临来的大小姐，但嫁鸡随鸡，来了我们京都就得遵守我们京都的习俗”……

听完这些，林珞珞更加不理解，方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样的环境里，年幼的女儿维护她，她竟向着那些狗仗人势的极品亲戚？

“她说，她不想离婚，不想失去这段婚姻，不想结束她的爱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快要二十年，但席灵玉还深深记得那天方莹的语气有多卑微。

她说：“灵玉，算妈妈求你。妈妈很爱你爸爸，妈妈不想离开他。”

八岁的席灵玉问：“即便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即便他纵容那些人欺负你？即便是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快乐？”

林珞珞也不懂方莹为什么会这样，但林珞珞懂了昨晚席灵玉为什么拦着自己说“没必要”了。毕竟当事人自己选择这样，作为晚辈、作为外人，林珞珞确实没必要去替人做决定。

但仔细想想方莹的成长经历，林珞珞多少还是理解了一点，她为什么会这样。原生家庭的破碎，让她对一个“圆满”的家庭有了执念吧？

那席灵玉呢？林珞珞的担心冒出来没两秒，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席灵玉的性格跟方莹一点都不像，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求婚’吗？”

“哎？”林珞珞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之前不是回答过了吗？

席灵玉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我迟早也会成为席家联姻的一枚棋子。所以一开始，我也是怀着想要‘利用’你的心情的。”

对于席灵玉的坦诚，林珞珞心里倒是十分欢喜，丝毫没有“被利用”的不悦。毕竟一开始，她对席灵玉也只是见色起意，以及“稍加利用”罢了。

不过既然说到联姻，林珞珞就很郁闷：“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联姻，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包办婚姻的破事。”

“没必要理解，”席灵玉招招手，又给她添了一杯果茶，“只要理解你能理解的事情就好了。人生在世，倒也不必活得太通透。”

林珞珞分外不解：“为什么？”

“那会少了很多乐趣。”

“什么乐趣？”林珞珞觉得，不理解明明会带来很多烦恼，比如自己对她……

席灵玉但笑不语。

越这样，林珞珞越好奇，心里痒得就像被蚂蚁爬过一样，下意识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嘛。”

“说出来，那就成了没有情趣了。”

撇了撇嘴，林珞珞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咬了咬杯沿：也不知道这个年纪再去多看点谜语书，能不能学会猜谜，变聪明一点。

林春萍发地址过来的时候，林珞珞跟席灵玉正在娃娃机边抓娃娃，只不过两人运气实力都不太好，几十个币进去了，一无所获。

“今晚别喝了。”想起昨天席灵玉难受的样子，林珞珞说，“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喝了。”

“好。”

打车到了地方，林春萍夫妻已经到了。

“今晚都有谁来啊？”林珞珞问。

“也没谁，就你大舅大舅妈，你小姨还有你叔叔婶婶、姑姑姑父……”

听到这么多人，林珞珞有些头大：“往年从来不一起吃饭的，今年怎么格外另一样？”

“你这孩子！”林春萍白楞她一眼，“还不是为了恭喜你结婚嘛！”

“那等婚礼一起不就好了……”林珞珞不是很喜欢社交，尤其是跟长辈的社交，“妈，我先说好啊，今晚她不喝酒了。”

“她不喝你喝。”

“我也不喝。”林珞珞摇摇头说，“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两个喝起来又没个度，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喝。”

“哎，你这孩子，大过年的……”

林珞珞把林春萍的话当耳旁风滤了过去。

比起席家昨晚的人来说，今天林家来的亲戚真不多，都是林春萍夫妻的亲兄弟姐妹，而且孩子们也都在外地过年，没回来。

所有人只坐了一桌，林珞珞跟席灵玉作为唯一的小辈，只能坐在最下首。

“你们婚礼场地定了吗？”问话的是林爸的妹妹，也就是林珞珞的姑姑。

对于自己的姑姑，林珞珞其实并不熟，所以也谈不上喜欢讨厌，只能乖乖回答：“还没有呢。”

“今年是个好年，结婚的多，得提前定一定，别到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却没有场地。”

“恩，谢谢姑姑。”

姑姑问完了，又换成叔叔问：“那你们结婚后一直住家里？”

“房子已经买好了，现房，”林珞珞解释说，“灵玉买的。不过因为买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我爸说不方便搬家，干脆等过完年再搬吧。”

“搬家也不急，”林春萍说，“珞珞开学之前搬过去就行。”

舅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珞珞今年大三吧？”

“恩。”林珞珞一边回答，也没耽误吃饭。

“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

林珞珞头也不抬说：“先毕业再说吧，还有一年半呢。”

见这个话题聊不下去，舅妈讪讪收了声。

“ 对了，我记得小席工作室是不是在江临？”婶婶问。

席灵玉停下手里筷子说：“是的。”

“那珞珞现在还没毕业……”

大舅就好像抓到了什么一样，有些激动地说：“可不能异地！现在的年轻人啊，一旦异地，感情肯定出问题。”

莞尔一笑，席灵玉说：“大舅不用担心，在珞珞毕业之前，我已经打算好暂时回来京都工作了。”

哎？林珞珞诧异地看向她。

冲她眨眨眼，席灵玉什么也没说。

“那挺好的。”婶婶笑了笑，“你们两个专业也算是相近，以后互相扶持，不管做什么工作，平时肯定很多共同话题。”

林珞珞心想：倒是也没有。一个傻子跟一个谜语人，哪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啊。

喝了几轮酒，姑姑又问：“婚纱照拍了吗？”

“还没。”席灵玉说，“今天下午刚去婚纱摄影公司问过，京都的公司好像都接不了同性婚姻的单子。”

小姨忍不住“啧”了一声说：“国内还是太封建了，国外别说是同性的婚纱照，就是你跟一个物品拍，都有公司可以接。实在不行就出国拍吧，到时候我帮你们联系公司。”

“不用着急，小姨，”林珞珞说，“灵玉联系了江临那边的公司，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那你们先挑，国内要是真不行，就来国外，正好你妹很久没见你了。”

“好的，谢谢小姨。”

虽然有大舅两口子在，但终归人数占比还是少，晚饭吃得也算愉快。

散场的时候，姑姑一直念叨：“你结婚那天一定要说，姑姑就是工作不要了也要来。”

林珞珞哭笑不得，突然觉得自己的性格好像找到了遗传的源头：“好的姑姑，就算谁都不请，也一定请你。”

送着每个人上了车，林珞珞一家这才上车回家。

林爸今天喝了不少酒，林春萍也不遑多让。一进家门，林爸就直接奔楼上卧室睡觉去了；林春萍则去了地下的ktv，自己唱歌去了。

客厅只剩下两人，林珞珞问：“你真的要留在京都工作？”

之前明明还是不一定的，怎么突然就想要留下了？已经不在意席家那群人了吗？

“怎么，不欢迎？”

“当然不是！”说完，林珞珞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太大，赶紧找补，“一年半也不是短时间，不会耽误事情吗？”

“不会。”席灵玉说，“有什么事，公司会提前说的，到时候我飞回去，忙完再回来就行。”

如果说两个人是真的恋人，那这会儿林珞珞心里一定十分感动，然后凑过去，跟她来一个法式热吻，来加深这份感动。

可她们不是。

“对了，江临那边的摄影公司信息发过来了，你要看吗？”

注意力很快就被牵着走的林珞珞立刻表示：“要看。”

“上楼吧，用电脑看更清楚一点。”

把数据发到了林珞珞为了打游戏配了超大显示器的电脑上，席灵玉打开了文件：“这只是比较经典的一些，可能风格比较有江临特色。”

林珞珞被那一排排只看缩略图都能看出无比唯美、浪漫的照片给吸引了目光。照片是很多对新人的，大概是一对新人里选出了几张作为公司的宣传图。

看着看着，滚动的鼠标停了下来。

席灵玉侧过身来看了一眼说：“这是我朋友之前去拍的。这家公司已经接过两次同性恋人的单子了，效果都还不错，所以我才想让你看看。”

“这里面好像只有她们的，没有另一对的？”林珞珞已经翻完了所有。

“恩，另一对情况比较特殊，不适合拿来做宣传图。”

啊？林珞珞脑海里已经忍不住脑补出了几种可能，随即又觉得这样瞎猜测不太好，赶紧收回思绪：“那如果约这家公司的话，我们得去江临拍吗？”

“不一定，看你想去哪里。来京都也可以，只不过京都现在天气还冷，不如去南方好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林珞珞还是想去温暖的地方去拍，毕竟婚纱里面也不能套太多衣服，作为怕冷的人，这个季节在京都拍婚纱照还真是挺勇敢的。

林珞珞试探着小声说：“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其实我想去南余岛拍。”

“南余岛风景不错，就去那里吧。”说着，席灵玉打开手机，“预约什么时间呢？”

看了眼日历，林珞珞算了算，她们学校正月十八开学，搬家的日子是林春萍找人看了之后定的，正月十六……那只能在正月十六之前了。还好现在才初二，倒是不算晚。

“来回大概要几天啊？”

“如果只是拍摄的话，来回五天差不多了，拍摄大概三天，来回两天。”席灵玉想了想回答，“最早正月初五去的话，初十可以回来。不过如果愿意在那边玩的话，也可以多玩几天，等正月十五再回来，也不会耽误搬家。”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林珞珞眼里闪着期待：“那我们初五去吧。”

“好，”席灵玉看着她丝毫没有掩饰的表情，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预约。”

“哦对了……”林珞珞叫住了准备去阳台的人，“衣服是去了挑吗？”

“一会儿叫他们把可选的婚纱发过来，你可以线上挑选，到时候让他们直接带到南余岛就行了。”

“好哦。”林珞珞乖巧点头。

席灵玉很快打完电话回来，接着把手机里收到的婚纱图传到了电脑上：“你挑吧。”

“那你呢？你不挑吗？”

“我先去书房办点事，等你挑完，我再根据你选的挑就好。”说完，席灵玉起身离开。

林珞珞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咬了咬下唇：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过林珞珞的纠结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婚纱的图片吸引住了注意。

等席灵玉回来的时候，林珞珞的电脑屏幕上已经排了四五个缩小的窗口，一个挨一个，互不重叠。

“选择困难症？”看到这一屏幕的窗口，席灵玉挑了挑眉问。

“啊……这套感觉好好看，这套也是！”林珞珞鼠标在几个窗口上来回滑过，“还有这套浅绿色的，原来彩色的婚纱也这么好看！”

“那就每套都拍一遍。”

“真的吗？”

席灵玉点点头，挼了一把她的脑袋：“当然啊，既然要拍，那就拍个满意。”

最后林珞珞筛筛选选、删删减减，保留了三套婚纱，又选了几件不能严格算婚纱的小礼裙，把清单发给了席灵玉：“我选好了。”

浏览了一遍小姑娘的选择，席灵玉嘴角微翘：“考虑转行学服装设计吗？”

“隔行如隔山，”林珞珞说，“我连本专业都没学好呢，转行还是算了吧。”

“有机会的话，真想看看你的作业。”

听到这话，林珞珞如临大敌：“不行，别的什么都行，但看作业绝对不行！”

那些奇奇怪怪、丑了吧唧的作业，每次一经提交，林珞珞就恨不得让这些设计图消失。只要那边作业打分一出来，林珞珞立刻就会把作业扔到一个隐藏文件夹里，恨不得这个文件夹，此生再无得见天日之时。

“那……什么都行的‘别的’是什么？”

林珞珞脸腾地红了：“就是……打打游戏什么的吧。”

“你脸红什么？”席灵玉凑近过去，在她脸上又捏了一下，“在想什么？”

“没……”林珞珞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是，就是想到我那些作业图，太……太丢人了。”

“哦，是嘛。”席灵玉微微后撤一步，笑得有些暧昧。

作者有话要说： 林珞珞：呜呜呜，为什么要跟傻子猜谜语，我猜不到哇！

小姑姑：因为看你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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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晋江抽我收藏，抽了还不吐出来，委屈.jpg

想了想，以后还是改成每天18点整更新吧，0点更感觉你们老熬夜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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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咖啡的酸苦是席灵玉这些年里最熟悉, 也最离不开的味道。

席灵玉又说：“在我八岁那年，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京都，离开之前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很显然，方莹选择了留下。

席灵玉说：“我不知道他婚前是什么样的，但从我记事开始，他对我母亲，就没有过所谓的爱……也或许是因为我吧。”